第16章 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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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严克露出小人得志的笑，“明账上的事，解释给你听也无妨。有人给淮王爷做了局，不管那人是谁，都是想以私铸铜钱的罪名给淮王爷头上泼脏水。那个叫尹琼的松州人前几日就被我找到，连找人的功夫都不用费，干干等着被抓，不用审，就一口咬定是与淮王爷合谋铸钱。”

    严克嘿嘿一笑，“那是我在淮王爷身上装了只眼珠子，我自己走路，只用一只眼睛。”

    严克有时候真是现实得令人生厌。

    严克：??

    严春鼓起两颊，眯着眼，露出长辈般慈祥的微笑，并不接话。

    严克脸皮一抽，“难不成假铜钱上面沾了仙气，还是我从你那沾不得一点热？你倒说明白，我是有多讨嫌？”

    但是，北境已经缺粮九个月了！

    严春从身后抓出一只浑圆的橘猫，“公子，咱们抓回去养着吧，多可爱啊？”

    李凌冰没好气地说：“严止厌，别故弄玄虚卖关子，有什么话我们摊在明面上说。”

    严克眸子一亮，“你是在夸我才思敏捷，机智过人吗？”

    严克补上一句，“再说了，你哪只眼睛看到那是一位姑娘，明明是个出家人——披着人皮，做尽坏事的那种！”

    严克想用什么东西砸严春，无奈手上除了鱼竿，就只剩下那枚假铜钱，一思量的功夫，早就定下神，这东西真的丢出去，倒也有些舍不得，只得用眼刀狠狠剐了严春一眼。

    严春从假山后面冒出头，朝着李凌冰离开的背影啧啧摇头，“好伶俐的嘴，我看比那位张夫人的嘴还利些。”

    严克却说：“我最讨厌猫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急，容我——再想想。”严克慢悠悠道，手上的鱼竿岿然不动，心里却是千头万绪，他在算一笔账。

    任性也罢，赌气也好，不管李凌冰心里如何想的，面上的她都不可能亲口承认严克是对的，“不管怎么说，现在抓错人的是你严止厌。”

    严克挑起鱼竿，看着空空如也的竿子，投以轻蔑一笑。

    严克忍不住笑，仿佛这就是他要的效果，“事情扯上云群，就会有更多的人会被卷进来。巨贾铸钱，必定是惊天之数，是又上了一重天。积年累月，往多了说，两京一十三省民众手中的钱一半儿都可能是假的。真要是戳破了天，就算是再不理人间世事的神仙，也该睁一睁眼了。”

    “抓错？”严克轻哼了一声，脑袋往旁边一歪，用目光斜乜她，“得罪我的人我都记着，不会抓错。”他啧啧对着李凌冰摇头，“真可惜，你长着一副聪明面孔，没想到却是个笨肚肠！”

    李淮是扎在李凌冰心中的一根刺，就算有一天，在绝境之下，她想要摒弃这根刺，连皮带骨拔出来也必是带着心头血。李淮的死是横亘在她与严克之间无法跨越的山壑，说来有些残忍，她将上辈子的孽归于这辈子白纸一般的严克。

    李凌冰眨眨大眼，“被我捂热了，吹凉了再给你。”

    这小狗崽子理应就地打死！

    李凌冰喃喃自语：“铸钱的事本来就经不住细查，细查——”

    李凌冰的心提了起来，她不得不去看严克的鱼竿，使自己分一下心，也就没那么燥了。

    严克把话接了下去，“火信就要引到某人的后院。我请了云群在元京的管事来严府喝茶，好酒好肉供着，苏杭小曲儿哄着，把冒名之事囫囵给他说了。管事带着我的人去松江府请云群亲自来京。云群进京的风声放出去，元京城的风和浪便戛然而止，这风此刻没有刮起来，以后便再也不会起来。”

    李凌冰头也不回，“知道便好。小狗崽子，下次打架之前，记得看看严春在不在跟前，明知自己打不过，就该多忍耐些。吃亏，可不像你严止厌干的事。”

    邓国公在北境共养了十五万的兵。一个兵每月要费去两石八斗的黍、粟。不计肉食，北境的兵一月就要吃掉四十二万石粮食。

    严克皱眉，“你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严克不以为意耸肩，“区区一万缗，如泥牛入海，不会有人察觉的。”

    严克却说：“和一个地痞无赖讲家国大义，他不懂；许他荣华富贵，他背后的人早就给过了；以死相胁，他这样的人最不怕好死；用什么重要之人去胁迫，偏偏是个六亲缘浅的孤家寡人。你看，对方算无遗策，是铁了心给淮王爷泼墨。”

    李凌冰长舒出一口气，“从平底起风岚，到风平浪静，短短十多日，你好像什么都没做，又好像什么都做了。”

    李凌冰突然转过身来，用右手拨开帷帽的珠帘，左手从胸口衣襟内扯出一条红线，那红线下面坠着沉物，被她一丝丝扯出来，露了头，是一枚铜钱。她咬住红线，轻轻一扯，把铜钱用手指撵了，举在嘴边，不断地向铜钱送气。

    严春安静了一会儿，问：“公子，咱们回府吗？你不是还请了远客。”

    严克皮笑肉不笑，“春儿，以后打架，你要赶在我前面，我不喊停，你不许停手。”

    “多不胜数，但是——”严克舒展筋骨，眯起眼睛，“任凭谁的眼珠子都亮不过我。”

    李凌冰将铜钱丢给严克，“人贵有自知之明，你心里明白就好，说出来伤和气。接着！”

    李凌冰沉目看严克钓鱼，两人有一阵子没有说话，她察觉到时日不早了，转身默默离开。

    “喵——”

    邓国公驻守北境已有五年，从在北望塬安营，便命手下的拓荒开垦，以备不时之需。严克记得，他十岁那年，父亲从北境捎来一只古耜，是用牛肩胛制作成的用来犁地的农具。

    严克继续说：“从淮王府花出去的假铜钱尚不足一万缗，却经由一个人的手传到另一人手。www.biyun.me铸钱的事之所以还没有被捅破，不是因为淮王爷运气好，是背后之人嫌火不够旺。我可以杀了尹琼，但撒到海里的钱根本不可能一文一文收回来，也堵不住悠悠民口，”

    “哦，好吧。”严春拎着猫颈后面三两肉皮，把它举到眉前，“小猫咪呀小猫咪，没有办法，公子讨厌猫，我春儿只能听公子的。下次再找你玩。”

    谁说他的鱼竿上挂鱼钩了，他明明连鱼线都没有绑！他从来不是一个有闲情逸致、干巴巴等鱼上钩的人。很多事情，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，怎么有人还当了真？

    秋阳在鱼竿上闪烁，池面上原本静如镜面，却因为严克烦躁地提拉而搅浑了池面，水波粼粼向外荡去，不知他的心境是否也像这秋水？

    李凌冰被戳到了痛处，撇过头，躲避严克的目光，“弟弟他年纪还小，心思又单纯，有的时候——确实容易受人蒙蔽。www.jingmo.me”

    李凌冰笑，“怎么你严止厌就先于他人察觉了？”

    严克决定赌一把，脏水泼到李淮头上，他也可

    不知怎么的，鱼从来都没有咬钩。

    “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呐？”严克低头重复李凌冰的话，随又自问自答，“和你的确没关系。我知道的，我的事你不在意。”

    “此事的转折是你弟弟的愚蠢，他把松州的尹琼听成松江府的云群。我想——”严克薄薄的唇向上一扬，“反正都是脏水，乐得再浑上一些。”

    严克喊住她：“之寒小姊，你这人惯会揭我的短，今日怎么转了性？我都说了那是明面上的事，明摆着底下还有暗账，你怎么偏偏就不问我？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！公子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就是和别人不一样！”

    边境天寒，白色的雪会冷下士兵的身躯，空空荡荡的粮仓会冷下十五万将士的心。虽然父亲在家信中从未提及过战事，但严克很清楚父亲与兄长的处境，他们举步维艰，苦苦支撑。

    严克一字一敲打：“是你小瞧了你家公子。”

    李凌冰怒道：“你这话说一截，断一截，到底是钓鱼，还是钓人！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，就是此时此刻，有多少人等着淮王爷真正长大吗？有些人的成长需要付出血与骨的代价，我们这些僚臣所能做的，就是把这些代价降低到可以承受的程度。但凡事都有前提——想要平地起高楼，淮王爷这根梁得立得住，抗得下！”

    李淮曾坐上龙椅，即使已经扫除一切障碍，他还是不堪用，将国家搅成一锅沸粥，外来的强敌想要分上一羹，内部的蛀虫更是想蛀锅重来。

    李凌冰觉得孙覃揍严克那一拳下手还是太轻了。

    明明说话的人是严克，李凌冰却觉得口干舌燥，她咬住嘴唇，忍住没有催促严克。

    李凌冰接嘴：“嗯嗯，此话有理，狗崽子的眼睛在夜里也是发光的。”

    李凌冰暗想，人抓住了应该也好办了。

    黄猫四脚落地，钻进了假山。

    父亲信中说，北栗南稻是一国之仰，民没有粮要反，兵没有粮食，会哗变，会输仗。新垦的耕地要等上三年才能收获，到了第四、第五年，也算不上丰收。种粮和育人一样，需要人一代一代人去驯化，积年累月，才能育出饱满的诱人的足以填饱肚子的那一颗。

    李凌冰挑眉，“以乱打乱，以暴止暴，你一直是这副鬼德行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，弟弟身上安了几颗眼珠子？”

    李凌冰说：“你丢个鱼钩，我就一定要咬线？淮弟的事已经解决了，底下都是你严止厌自己的盘算，和我——又有什么关系呐。”

    严克伸手接了铜钱，摊开在手心感受，果然一丝一毫的热气都没有，攥在手心，似个冰疙瘩，抬头，李凌冰已经走远了。

    李凌冰问：“那一万缗不会出什么差漏吧？”

    严春从假山后闪出来，“那是当然，他日公子为将为帅，我必是前锋，鞍前马后，为公子开路。不过，”严春歪过头，眼珠子骨碌一转，笑道，“我还以为，她说那些话，公子会生气的。看起来，是我小瞧了这位姑娘。”

    严克撇嘴，“这话怎么听着像是骂人。”

    但偏偏他总是对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