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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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“是是是，”江游点头哈腰，“这孩子前段时间挺想他娘，小的就想，他什么时候突破筑基期就带他回来看看他娘亲，怎知他迟迟……”

    明晏的改变令江游既是欣慰，又是心疼。

    然后，他们看见明晏扑到了林氏旁的那具难辨面目的女尸上，将头埋在臂弯里，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明晏问：“……如果爹爹他们都死了，那他们的灵魂，会去哪里呢？”

    江游捏捏他的耳朵：“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灵魂和身体，身体虽然死了，可是灵魂不灭，会前往阴间再度转世成人。”

    但越接近永明城，明晏的脸色越发不好，甚至出现了不安、惊慌、焦虑等等神色。江游决定停下脚步时，明晏却又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江游躬身：“是是是，一定，一定。”

    这几日他辗转难眠，但今夜却睡得又沉又熟。等这一夜过去，江游发现明晏的眼眸中好像多了什么。

    决定归去永明城后，江游将整个计划全部告知明晏：他要明晏伪装的，是永明城东一位丧夫的中年女修士的儿子，如今正在隐云派修炼，修为筑基期；而江游要伪装的则是隐云派门人，修为心动期，是明晏的师父。

    “既然三儿已经找到他娘亲了，”江游迅速回过神来，看着那两名修士，递了几块上品灵石过去，“那两位您看……我们是不是可以将尸体带走了？”

    ……虽然他此时的模样实在一言难尽。

    江游瞳仁微缩。

    不过除了几个眼熟的人，他们没有看到明丰羽或者明高岑的尸体——这算是个好消息，也是个坏消息。

    明晏又问：“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？”

    话语间，他将放着棺材的小车拖到了明晏身边。他看着伏在那具不知名尸体上痛哭的明晏，在那两名修士看不到的地方，也忍不住红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的心里不断重复着四个字：不能回头，不能回头……

    那人闻言，与身旁之人对视一眼。然后他将刀挪开，冷冷道：“进去。”

    更别提满面麻木、僵硬随他迈动脚步的明晏了。

    他已经发现，不远处的明家大门口也挂着好几具尸体，那么林氏出现在这里显然很不合理——难道是对方没有认出林氏的身份，只将她当作城中普通女修吗？

    ——他要成长起来，不能永远软弱。

    明晏缓缓抬头。

    但明晏的反应太快了，快到江游根本来不及给出任何提示。

    灵魂之秘，从古至今有多少修士得以一探究竟？江游这样说，也不过是年幼时听闻的蜃华故事而已：“……如果心里始终抱着希望，也许可以再见他们。”

    江游上前一步，泰然谄媚道：“是这样的，这孩子从小没爹，全靠他娘含辛茹苦养大。这男孩子被女人养大，总归没什么骨气，不过好在他遇见了小的……”

    第五日时，明晏小声对江游道：“爷爷以前告诉过我，人都有灵魂的，虽然死了，可是他们的灵魂还是在的……”五年前，他的两个哥哥们外出一趟就再也没有回来。他很难过，哭了好几天，可是爹爹和娘亲都没有来安慰他，爷爷才这样同他说。

    “蠢货，”他见明晏呆呆瞧着城墙上头挂着的尸体，一手按着明晏的脑袋令他行了个大礼，“看什么看，还不快拜见仙君！”

    明晏认真记下。

    记忆里繁华温暖的永明城已成如今断垣残壁，明明还是夏日，吹过肌肤

    整个伪装过程十分复杂。

    他转过头随明晏的目光看去，在与明家相隔不远的这条街道尽头，随意堆着几具女修士的尸体。有几具已被烧的面目全非，但明晏母亲林氏，面容却是苍白而清晰。

    而这种惊恐与温情交织在一起，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。

    事实上，江游曾经就靠着这种伪装，以炼气修为躲过了心动修士的追杀。

    他这话尚未说完，那守城修士已不耐烦道：“说重点。”

    不能永远等江游来守护他，他也要学会守护江游。

    但哪怕心

    江游看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把寒刀，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：“这娃一早没爹，现在又没娘的，也怪可怜的……所以真君能否行行好，放我们进去，替她娘收个尸啊？”

    明晏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扑了上去，而江游手心满是冷汗，紧张的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
    许是这一席话太过振聋发聩，接下来好几天明晏都只是蹲在山洞里，抱着膝盖发呆。【忆翠文学】

    他说着，转头朝那两修士咧嘴一笑，露出一口黄牙：“这孩子天生胆小，就见不得血腥尸体……这次要不是听说他娘，唉！”他怅然叹了口气，忽然想起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些修士，眼中不禁有了一点慌乱，“这，小的只是随口感叹一句，没有别的意思，没有别的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为让明家人自投罗网，永明城中人已经对外放话，允许亲友前来收尸安葬。小元洲中人迫于他们灭城的淫威，依旧不敢轻易踏入。是以这几日来收尸的，加上这对师徒总计不过十人而已。

    母亲就在身旁，可是明晏却极力克制着自己。

    他们身后的两名守卫脸色登然一变，目不转睛凝视明晏，双手一点点握上腰间的刀。

    明晏点点头，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便如同那些修士闲言之中，城墙上头挂着好些明家人的尸体。江游认出打头那一具身形魁梧，发丝在夏风中四散飘扬的，便是明扬。

    江游想起记忆里那个张狂的青年，心下叹息。

    她轻轻闭拢双目，仿佛只是静静睡了过去。唯有喉间一道若有似无的血痕，昭示着她再也不会醒来了。

    这一手见风使舵，入木三分。

    为首的一名守卫查看过令牌，捏在手里，用神识扫过江游与明晏，冷冷道：“把头抬起来。”

    江游拉着小车走进城中。

    他所担心的事当然没有再发生。相反，江游注意到了他的表情，时不时就会安抚地亲亲他，捏捏他的耳朵，让他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等明晏戴上面具，在江游指导调整过外貌，变成一个长相中上、年约二十五、六的矮小青年，江游开始替自己做伪装。

    他先从纳戒中取出了几株漫山遍野可见的野草——这种草并非灵物，没有任何药用价值，是以大多修士都不认得——但江游偶然发现，将这种草的汁液涂在自己肌肤上，他原先光洁的肌肤很快会发黑发皱，接着长出些小疙瘩，不久发脓溃烂。

    他们原在周遭历练，得知这一消息，前往永明城为明晏“母亲”收尸。

    这症状除了很像中毒，更像阳寿将尽的修士所表现出来的“天人五衰”。

    的暖风却带着无限阴森诡异；昔日人声鼎沸的街道安静地叫人心悸，一具一具尸体被搬着靠在街道边，好像在默默注视着他们。

    江游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，躬身对城门口几名护卫恭恭敬敬道：“小的名韩华，乃是隐云派门人，这是小的门派令牌，还请仙君查看。”江游低着脑袋献上他捡来的门派令牌，等对方接过去了，又道，“这个是小的亲传弟子三儿。”

    当然不是，这显然是对方设下的诱饵！

    江游明显感觉到了至少十名心动修士神识落在整个永明城外区域上。江游神色一凛，对明晏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两名守卫相互看了一眼，将已握至刀上的双手放下，接过灵石冷冷点头：“快点。”

    制定这个计划，首先是因为敌人修为大多比江游高，一眼能看穿他压低的修为，不如正大光明给他们看；其次，但凡看到明家任何人尸体，明晏必然克制不了心中悲痛，以“为唯一的家人收尸”这种理由靠近永明城，算无懈可击。

    做好了准备，启程归去永明城。

    这整个过程里，明晏都在一旁紧紧捏着江游的衣角不撒手，害怕一旦江游做好伪装，又变回那个冷漠的人。

    江游用余光注意到明晏的表情，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，小声道：“三儿别乱看了，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出城安葬你母亲呢……快找找你的母亲，别浪费两位真君的时间！”

    便在此时，明晏忽然惨叫了一声：“娘！”

    不能回头！

    视线之中，满目苍夷。漫天死尸，怨气延绵浓烈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他们在众人注视下，很快走到了城门口。

    那两名守卫恍若未闻，只是如同幽灵一般不远不近跟在江游身后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，他将洁白的牙齿全部涂黄，嘴角、眼角下垂，整个人精气神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
    许是被处理过，所有尸体都没有自然地腐烂发臭，还保持着死亡时刻的模样：有些人表情惊恐扭曲，双目死死瞪着，口中无声呐喊，祈求奇迹降临；有些人则还沉浸在七夕温情里，哪怕是死，尸体面上也隐约带着一份微笑。

    明晏被他摁的踉跄了一下，总算是回过了神，竭力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忍了回去：“……拜、拜见仙君……”

    这日清晨，江游与明晏踏入永明城范围。

    饶是江游一贯淡然，瞧见这满城表情鲜活的尸体，心里说不出的悲凉。

    江游做不了太多事，只能陪着他将他抱在怀里。

    因为他还记得江游所说的话：现在他不是一个人。从走入永明城的这一刻起，只要他做错任何一件事……哪怕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都会害死哥哥。

    他凝视江游，眸色十分坚定：“我要回去，师父。”那是他的家，那里有他的家人。

    他的脸色惨白如纸，眼眶微红。在那人注视下浑身细细颤抖，下意识往江游身边退了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