渴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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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比如太乙就万年如一日地对各类茶叶，糕点和果脯蜜饯，有着超乎寻常的热衷。

    她只察觉到哪吒在说这话时明显态度有些不自然，但仔细观察时，又无法从那张格外沉静的脸上琢磨出什么。

    因为真正能填满他胸腔深处那块空洞的东西还没有找到，他永远会被这种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。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丢失了。

    哪吒不确定这个人是谁，朦胧的视线里看不清任何东西，只能感觉时不时有一只温软细腻的手轻轻触碰在他额头和脸颊上，让他原本支离破碎的身体开始重新变得完整。

    不过似乎有人并不希望他就这么消失，于是开始忙碌地修补他，试图让他彻底好起来。

    找回来，填进去。

    叶挽秋转过身，听到他忽然又问：“你不问我为何伤势突发古怪，且昨夜又那样阻止你叫其他人过来么？”

    他好像，没有办法。

    他行走过的森林化作了一片飞灰，河流与海洋蒸发成干裂的凹陷，山体融化成滚烫的岩浆不断奔涌，银河在头顶被灼烧成不详的鲜红。

    原来刚才那只是个梦。

    哪吒勉为其难咽下嘴里那口闻起来诱人，但实际尝上去却完全没有任何味道的汤，最终放下碗。

    倒是对方本就生得太过华艳灼灼，如今又平添了这几分没褪干净的病气，看着真是美色惑人，我见犹怜。

    于是她尽可能地放柔语气继续道：“原先我以为三太子既然已经醒过来，那便是没有大碍，多加休息便能自行恢复。如今看来是我当时疏忽了，这才造成伤势反复。若是三太子不介意，那我还是每日过来给你疗伤，直到恢复最好。”

    他漂浮在一片没有重量的虚空中。m.chunfengwenxue.com

    找回来……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不见了。

    看得出这位在神界向来地位尊崇，生平更是傲骨骄矜惯了的三太子，应该是很不熟悉道歉这种事。

    说完，他自己都有点愣。不过好在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刻意掩饰的弱点，告诉她也无妨。

    现在他终于完满无缺了，再也不会有日夜不休的折磨，再也不会有不明所以的哀嚎与违背本心的畸形渴望。

    他自己也分不清。

    但这次，他并没有破碎开，而是变作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东西。

    怎么莲花化身就没把他的嗅觉也一起去掉呢？

    倒不是说他是那类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了，也不肯低头丢面子的不讲理蛮神。

    少女的骨血与生命彻底融入了他的，熄灭了那些永不停歇的窃窃私语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，这个话题会触及到昨晚他狼狈不堪的时候，难免会引起关于他那时情况的好奇追问。

    扫晴娘放下以后，见哪吒看着那些膳食似是有点疑惑，于是便支吾吾解释说是帝女姐姐让换的，怕他跟昨晚一样吃不习惯。

    他说的是因为昨夜他意识不甚清晰又处于情急之下，所以动手掐她脖颈的事。

    他将她全部拆碎了，又全部捧起在一起，迫不及待地吞下去，不留一点痕迹。

    不过有了昨晚的经历，他猜测自己这样的状态其实只是暂时的，就像他刚从百花深醒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基本好全，结果却突然失控一样。

    最终，哪吒轻叹着抬起头，朝她略点一下：“多谢帝女。”

    他得到了永恒的安宁。

    哪吒微敛神色，听懂了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千层花瓣层叠绽开，盛大而饱满，焰流缭绕。极致艳丽的色彩，哪怕用世间最纯粹的霞光也无法染就，燃烧着熊熊业火悬浮在天地间。

    一朵赤红色的莲花，一团猛烈燃烧着的庞大火焰。

    哪吒痛苦地喘出一口气，感觉自己的整个思绪都逐渐被这种不满足的扭曲欲.望所侵占，刚刚才稳固下来的形体再度开始崩溃。

    他被这种比火焰还可怕的温度惊到彻底醒过来，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温度来源并不是血，而是少女的侧脸。

    其实他不吃东西是因为神族根本不需要进食，以及莲花化身没有味觉，吃什么都味同嚼蜡，无趣至极。所以也不会像其他仙神那样，因为喜欢那些味道所以热爱尝试。

    哪吒错愕地看着对方，空荡的胸腔里忽然搏动出一声回音般的虚幻心跳，思绪里连绵不绝的哀嚎终于停止，转而变为充满渴求的窃窃私语怂恿着他：

    “我没事。”哪吒摇头，脸上气色看着像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。

    哪吒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，接着慢慢坐起身来，低头看着旁边的叶挽秋，好一阵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说完，她转身离开，却又在临出门前停住，回头补充：“关于三太子的伤势……”

    然后，毫不犹豫地撕碎了她。

    他朝少女伸出手，将她拉到自己面前。

    他盯着那几道早点沉默片刻，然后拿起面前的羹汤喝了一口。

    哪吒愣下，似乎对这个解释感到非常意外，但也没说什么，只点点头让扫晴娘先离开。

    意识到这点后，哪吒第一次隐约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与绝望。就像他站在忘川岸边，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母亲的亡魂逐渐消失不见时的感觉。

    她边问边着意打量了一下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他转头看了看叶挽秋，目光在她脖颈处不着痕迹地扫一眼，确认没有留下什么伤痕，然后才继续开口，语气有些生涩：“昨晚……抱歉。”

    可他还是不满足。

    哪吒闭目调息一阵，中途听闻窗外有异响，是几只扫晴娘进来送早膳。

    和昨夜的不同，今日送来的都是神界每次设宴都惯有的几道精致餐点。

    [就是这个。]

    他打算等叶挽秋过会儿来的时候再认真告诉她，自己不吃东西不是因为挑食，而是平等地对每一样东西都不感兴趣。

    越发可怕的空洞感与饥饿感，让他吞噬了周围所有能吞噬的东西。

    叶挽秋则略带歉意地点

    心念流转间，头顶的太阳忽然熄灭下来。月光灰暗下来。世界在他面前安静着，安静着。

    他沉默片刻。

    虹膜是一贯的乌黑色，不似昨夜几近发狂时的冰冷灿金，看起来无害多了。最重要的是，他现在的状态也重新变得冷静，没有那种要动手掐她脖子的打算。

    有人忽然叫了他一声：“三太子？”

    她眨眨眼，移开视线，没再去深究什么，只起身安慰道：“没事，三太子不用多想，先好好休息吧。我去丹心房里找找有没有能用得上的药。一会儿扫晴娘会送些早膳过来，三太子若有别的吩咐，告诉她们就好。”

    唯一的感觉就是，也许他的身躯正在不断崩塌，分解，破碎成无数残片凋零下去。焚心灼骨的火焰就快将他全部烧成灰烬，然后贪婪蚕食他仅剩的灵魂。

    哪吒很快顺势抽回自己刚才被她不小心枕到的手，意料之中地感受到那阵可贵的安宁感也瞬随之被抽离不见。取而代之的是熟悉了几千年的烈症影响，但也已经被削弱得非常轻微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。

    可当哪吒抬起手，看到有温热的血还挂在指尖上，粘稠又甜蜜。

    叶挽秋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。

    她眨眨眼，一双含笑杏眼里满是清如琉璃的辉光，干净透亮，面容明媚：“那三太子想说吗？”

    难怪太乙总是反复叮嘱他不能轻易动用那两种本源神火，没想到用了以后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，竟然一下子没办法靠自己缓过来了。

    “你醒了？”叶挽秋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，脸上表情有点惊讶，“感觉怎么样？还在难受吗？”

    [终于找到了。]

    结果如他所料，叶挽秋听完以后的表情简直充满了五花八门的震惊，好像他错过了世间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。

    他是真的很介意提到这个。叶挽秋再次肯定。

    房间再度陷入一片安静，只有窗外雀鸟啁啾，树影婆娑纷晃。

    他蓦地睁开眼睛，在漫天火海沸腾中，看到了一个纤细秀丽的白色少女身影正朝他不断招手，像是在说着什么。

    [丢失的，不见的。]

    但在看到叶挽秋虽未直接询问，但眼中满是克制不住的好奇眼神时，哪吒顿了顿，进而不知怎么又开口解释道：“我身是莲花，没有味觉。”

    [找到了。]

    他把她丢进火海里，用火焰化作的尖刀一寸寸割开她的皮肤，挑出她的骨头，切下最新鲜的血肉，最后挖出那颗还在不断跳动的，血淋淋的温热心脏。

    “既是不想说的事，我何必多事追问，只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。”她说完，很快离开了。

    “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哪吒微微侧过头，乌黑凤眼里薄薄一层冰凉眸光，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但奇怪的是，他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轻松。空荡的胸腔深处仿佛寄生着一头永不满足的怪物，正在发出接连不断的凄厉哀嚎，渴求着找回合适的东西去填满。

    不过叶挽秋没想到这么多。

    只因道歉是需要将内心真实情绪袒露出来的行为，这让他很不习惯。

    有几缕黑发散乱着从他肩膀处滑落下来，轻轻扫过叶挽秋的鼻尖，弄得她有些痒痒的，原本安静闭合的浓密睫毛也跟着抖了抖，有些不情不愿地醒过来。

    似是醒着，似是梦里。

    原本话题进行到这里就基本已经可以结束，毕竟哪吒向来不爱做非必要的解释，觉得麻烦，也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他。

    在耗费大量灵力帮他压制住烈症发作，又独自守了他一整晚以后，叶挽秋此时正累得趴在床边安静睡着，混天绫温柔地搭在她身上，替她遮挡着窗外越发刺眼的阳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