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 他们骗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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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静河支流，年山后山。

    小师弟的部分灵魂还在。

    他才想起来，

    这笨师弟，不知怎地，总能御鬼寻气息，继而找到她。

    纪筝绝倒。

    君子论迹不论心，这个道理，纪筝还是明白的。

    杂乱的泥地上，青苔丛生，多足的蜒蚰爬过，动作迅疾，眨眼就钻入撂倒腐烂的树槙里。不见了踪迹。

    这只是表层的原因。还有深层的缘故，纪筝知道交友切忌交浅而言深，没有多说。

    立时，崔惊樾被摁倒在地。纪筝冷声：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
    “崔惊樾”并不知她心中所想，坐在那里，盘腿思考。动作间，有种蛇类盘旋晒太阳的懒洋洋。

    这双金色蛇瞳里，蕴含了多少滔天的恨意，散发着刺骨的冷漠，仿佛阅尽千帆任尔沧海桑田变化，它都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纪筝打量着这位……怎么说……鬼蛟附体的小师弟，陷入沉思。

    修至巅峰，连一些神力微弱的小神，都可灭杀。

    崔惊樾掸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，摆出施舍的表情，惜字如金，“谈谈？”

    世界真小。

    太极身法，借力打力，一气呵成。

    他的意思，是让纪筝去吸取他释放出的鬼炁，用以修炼道法养伤。

    十岁以前，纪筝一直和崔惊樾一同修炼。

    御鬼宗。

    不能兵戈相向，就只能以和为贵。

    他和师弟剩余的魂魄，共生共存，可保护小师弟魂魄不继续溃散。

    道袍转手间，纪筝的手，拂过崔惊樾修长的手指；错眼看到，会以为将要十指相扣。

    纪筝和“崔惊樾”就坐在横倒的树槙两头。

    以矛山为代表，御鬼宗以符咒、法器为辅，术法诡谲多变，以鬼治鬼。借的是幽冥之力，不那么“正派”。

    那场暴雨，因他而起。

    崔惊樾小时候男生女相，才会被纪筝取“崔小花”的诨名。本名都没问清楚，诨名已经叫得顺嘴顺心。

    片刻，他放弃了。脑子疼，想到哪说到哪吧。

    纪筝缓和语气，“那你配合小师弟找到我，又是为了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同时，纪筝看到了那一段。

    这厮不爱讲话，知不知道少一两个字都是天差地别啊。

    道宗不可谓不风光。

    “崔小花，你是……怎么找到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纪筝观察着。崔惊樾说话时，他的眼瞳一会儿是蛇瞳，一会儿又变回黑溜溜的圆眼珠，交替变化，仿佛身体内有两个灵魂在不断变换。

    烧化的纸钱随雪漫天纷飞，巨大的蛟身坠落，砸在雪地里。

    小师弟崔惊樾摔下崖，一魂三魄被惊走。

    纪筝用力，“还装？还在骗我？”

    水珠从肌理分明的脖颈滑落。www.mingyan.me

    纪筝借扣住他手掌，反手一扭。从手臂拧到肩膀，兼之踹他膝窝。

    朝纪筝望来时，让纪筝如坠寒冰地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还好。

    而作为交换。

    金色蛟身布满伤痕，鳞片被扒，血肉外翻，又生生不息地自愈。

    纪筝不愿伤他。问得泛泛。

    眼尾泛红，楚楚可怜。

    眼眸中，满是冷冽。

    若不是烧伤，这招威力会更强。

    她的眉眼下沉。

    “崔惊樾”努努嘴，“道法不足，吃吾便是。”

    纪筝心想，自己确实是承了他的救命之恩……尽管并非他主动相救。

    纪筝怔住，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，但怎么都抓不到那一条最关键的线索。

    “小师姐，你能不能别那么叫我了……我都长大了……”

    嗓音冰冷，有如蛇在阴暗草丛爬行，伺机而动，就会跳起，咬人的脖子一口。将毒牙刺入，把毒液注入人的血液之中。

    与小师弟阔别多年，他怎会流落成疯子乞丐？

    他也可以时不时挤掉小师弟的灵魂，获得身体的掌握权。只不过发挥有限，还做不到大杀四方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臂，递到纪筝唇边。

    还有……心魔。

    纪筝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。

    “他们笑我，那个小兵说你在悬崖下面……”

    纪筝完全确定了，小师弟的身体里，还有别的“东西”！被紫衣认定为“外来入侵”！

    看谁徒弟进步快，看谁徒弟更厉害。

    纪筝知道他的腿是怎么跛的了。

    纪筝恍然，不由松开了手。

    此时，崔惊樾眼神变换，终于……还是定在了蛇瞳状。

    这小师弟太黏人，纪筝总是想法子躲起来，叫他走。却甩也甩不开。

    纪筝往灶火里加柴，酝酿着措辞，以免刺激崔惊樾发疯病。

    “小师姐？”

    纪筝毫不犹豫，简直没过脑。

    而这据说堕天而亡的蛟龙，便寄生于师弟体内。不算侵占，算“养魂”。

    从发现紫衣道袍的护身咒有损坏起，纪筝就怀疑，小师弟的神魂被入侵，或者说，至少是被入侵过。

    纪筝直觉，这亡故化鬼的蛟龙，生前脾气一定不好。得罪了不少同修吧。

    龙身如雪粒子般消散。

    他就没和纪筝再说话。个中内情，都是直接额头碰额头，将记忆共享给纪筝“看”的。

    上天灵界之物，越界以真身坠落人间，形态登时被就地抹杀。

    偏是心眼多的她，学了正派五雷；

    “你做梦。”

    他堕天而亡时，是新年，大雪日。

    崔惊樾：“他们还笑我是傻子。”

    纪筝：真的是“他”。

    就他那高冷高贵冷艳老子独美的劲儿。

    纪筝之所以能成为他的“小师姐”，还是因为他们俩的师父。

    不过命运捉弄。他学了御鬼宗。

    等崔惊樾洗完，纪筝给他递上道袍。

    暴雨虽迟但到。是这暴雨，给了火场中的纪筝，几息反应的机会。

    “纪筝。你就是这么对恩人的？”

    而递紫衣时，紫衣间歇性发烫，这是护身咒启动的征兆。

    有道宗珠玉在前，另一宗再强，也仿佛矮了一截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骗你。”

    看到对方黑了俊脸，顶着小师弟的脸，蛇瞳毕露。

    坡顶有株参天巨木，树冠正好罩住这片，挡住秋老虎的炎热。

    崔惊樾在白汽中赧然。肤色赛雪，脸上泛出林檎果似的红色。

    小道士在浴锅里用丝瓜瓤擦身，止住动作。好像在想从哪儿说起。

    纪筝跟着扶摇子真人时，隶属道宗，修习正派五雷术，借的是上天神力，以神治鬼。

    “我听他们的，跳下去了。还好，找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少见地严肃。

    纪筝心一紧。

    身世不凡，他便比旁人，多出一层尊贵。

    她这个师弟“崔小花”，就是御鬼宗亲传继承人。

    “崔惊樾”开口了。

    当初，纪筝还偷听过师父和扶摇真人月下醉酒，谈论她和崔小花。

    他生来袭紫衣，父亲是逍湘王，母亲是黄衣道姑。他娘亲违背誓言，弃道生子。所以崔惊樾不得不投身道门，为母继续践行诺言。以避天道惩罚。

    “没有吾，你现在，该是一具焦尸。”

    闪电撕开天幕。

    崔惊樾的嗓音未变，但眼瞳却变成了金色，竖状，仿佛某种兽类的眼睛。

    疯了的人，总有一些，不可触碰的伤痕。一碰就会痛得不能自已，引发疯症。

    轰隆。云间滚过一声惊雷。

    修炼也一起。

    “五雷法。”

    坐在山坡顶，随意一动，就有乱石顺着山壁滚落，发出“噜噜”碎响。

    她克服不了。

    鬼蛟终于开尊口。

    纪筝叹气，给他个台阶下，“我用不了鬼炁。”

    纪筝师父扶摇子，和崔惊樾的师父灯阳真人，是一辈子的死对头。两位真人师出同门，却热衷于“相煎”：比天比地比道术，连徒弟都要比。

    水声哗哗，崔惊樾困难地抬起一条腿，“就是腿有点疼。”

    生前是蛟龙，即便死了，他那炁体还生生不息，成一股股靛青之炁外泄。

    “雨。”

    再不济，逍湘王也不该不管他。崔小花可是独子，嫡亲的小王爷。

    纪筝别过头，“我被人暗算，中毒烧伤，道法不足一成。”

    她火场逃生，畏火畏热，根本用不出至阳至烈的五雷法了……

    中间恨不得隔个十万八千里，两人的间距，起码还能再坐两个人。

    “崔惊樾”僵住。

    立在浴锅边，想了这许多，纪筝有种恍如昨日之感。

    崔惊樾冷笑。

    纪筝往后一缩，这是做什么。

    蛇？

    “他们骗我，还说你被烧死了。www.yuqing.me小师姐，你果然活着。”

    崔惊樾的嗓音，慵懒委屈。

    而赤子之心的崔小花，却学那阴狠御鬼之术，着实是造化弄人。

    纪筝的鼻子发酸，“傻子。”

    纪筝刚想问“他们”是谁。

    看得出来，他曾经很强。

    对，大杀四方。

    他跳崖，寻了她三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