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合纵失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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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嬴政神色莫辨，冕旒上串的珠玉遮住了臣子揣测上意的可能，却遮不住帝王具有穿透性的目光，似乎是在审查，这个主动提出要战时出使的臣子，是否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勇敢。

    秦国历代皆是虎狼之君，秦王政尤甚。即位不过六个春秋，已经连下韩、魏三十余座城池，除了齐国那个傻子，其他国君都辗转难眠，唯恐哪一天睁眼就看到秦军兵临城下，自己也成了亡国奴。

    殿外忽然又起喧哗之声，随后一个谒者急匆匆行至殿内，今日好消息太多，嬴政心情正好，竟也没有要惩罚他的意思，声音如平常一般冷静，问。

    彼时，接生的宫人刚刚抱起小婴儿，确认了身体无碍且为秦王长子后，正要向楚夫人贺喜，忽然看见屋外天空划过一条银龙，紧接着雷声震耳。

    嬴政见过传令兵后，片刻都不耽搁，立即宣了公卿大夫觐见。

    经此一役，秦国国土终于与齐国接壤，切断了燕、韩、赵、魏之间的联系，阻止四国合纵。www.xialan.me

    此战关乎秦国存亡，当为第一等大事，秦王全身心都扑在上面，吃住都在章台，已经一旬不曾进过内宫了。

    于是宫人只请了太医②来保楚夫人安全生产。

    这其中有很多是庄襄王旧臣，也曾亲历过五国攻秦，但哪怕是第四次了，五国也未曾打通函谷关，因此这次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概因蕞虽是个小城，但距离咸阳仅七十余里，如果五国大军急行军的话，恐怕不到一天的时间，他们就能在城墙外看见敌军主帅庞煖的身影。

    但是，嬴政觉得这还不够，姚贾走的时候，还带上了一件秦王的衣服，腰间挂着秦王的剑，一应派头看得其他人都眼热，恨不得取而代之。

    可是没人敢去打扰秦王。

    “朝食过到现在，恐有三个时辰了。”

    “蕞城？蕞城能有什么大事？”

    蕞城乃咸阳边护，距离太近，一个不查就是大败亡国的下场，幸好吕相已率军抵达蕞城，与联军拒守，勉强止住了他们的攻势。

    午后，骄阳烈烈，路边的桑树叶子都热到打卷，街上人来人往，为了避免暑气的侵染，俱都贴着墙根的阴凉处走。www.zhuomo.me

    待宫门口重归寂静后，附近的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，话语里不乏担忧。

    姚贾肃然道：“齐国相后胜贪婪成性，多年受我秦之重宝，今次联军独独没有齐国，可见成效。其他五国之中，类后胜者众，只要许以财宝，定能说动五国重臣，劝其主退兵。”

    楚夫人生产后已然力竭，如果不是雷声，此时已经昏睡过去了。

    好在楚夫人命大，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，仍然平安产下一子。

    “这，可曾禀报大王？”

    片刻后，王有了决断。

    而与此同时，咸阳宫内苑，楚夫人的住所，宫人们行色匆匆，面上隐约有担忧期待之色。

    这种时候，哪怕楚夫人是在为秦王生育第一个子嗣，也不够格去打扰他。

    嬴政刚刚接到奏报，秦军勇武，联军溃败，大军将不日凯旋，正是心情开阔之时，倏然殿外雷声滚滚、狂风大作，只是片刻，鼻尖气息都变得湿润。

    秦国以军功封爵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儿郎从军，因此对于军中大事，人人都能说上两句。

    谒者满脸喜色：“王上大喜，楚夫人身边的宫人来报，

    消息传回咸阳宫那天，嬴政高兴地多加了二十斤竹简，直到深夜才冷静睡去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章台，秦王嬴政正在批阅竹简，香炉里燃着清凉提神的香料，却仍然难以抚平他蹙起的眉峰。

    姚贾深吸一口气，再次深揖，郑重请求：“贾愿出使，以绝其谋，而安其兵。”①

    干旱与兵戈，只一个就能让百姓流离失所、饿殍遍地，但咸阳城的百姓却不曾怨恨征战的王和兵将，只是默默乞求苍天垂怜，让大秦度过这个难关。

    那人穿着秦军的军服，不等马停就飞身跳下，背上重量骤然减轻，军马不由得扬起前蹄，一声嘶鸣。

    哪怕此时楚夫人仍旧虚弱，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盛喜，她连声吩咐贴身的宫人：“快，快去向王上报喜！”

    兵士却顾不上解释，甚至连满头的汗都来不及擦，急切道：“蕞城急报，速速带我面见王上！”

    今年本就大旱，如同三年前一般，月余不曾下过一滴雨。那年干旱之后，紧接着就是漫天的蝗虫，和令人绝望的疫病，全国几乎颗粒无收，百姓能纳粟米千石的，甚至直接封爵一级。

    战事不等人，姚贾走得也匆忙，倒是没给他们这个机会。

    其实又何止是阻断了四国合纵。

    姚贾走后，嬴政又派上卿蒙骜率军驰援吕不韦，倾一国兵力死守蕞城。

    秦军大胜当日，居然就天降甘霖，缓解了秦国绵延一月的旱情，难道……我大秦才是天命所归？

    嬴政抬眸：“哦？卿当何为？”

    哪怕贵为公卿大夫，有些人也忍不住心里慌乱，好在都是秦国肱骨，个顶个都是有实干才能的，关键时刻就算是慌乱，心里想的也是如何保住咸阳，而不是从哪条路逃跑最为妥当。

    急切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地响起，因为百姓都贴着路边走，倒是方便了对方，不用减速，一路疾行至咸阳宫门口。

    其中以姚贾最为忠勇，当秦王命众卿献策时，姚贾直坐起身，走到殿中行一揖礼后道：“贾愿为王上分忧。”

    其实五国合纵攻秦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，百姓们纵使担忧也有限，但若依那兵士所言，蕞城有失，恐怕秦国危矣。

    尤其最近，韩楚赵魏燕五国联手派兵攻打秦国，这么大的事，就算想藏也藏不住，所以百姓们都清楚。

    “那兵士来得急，显然是军中有大事，难道五国已经打到了蕞城？！”

    姚贾果然没有吹嘘自大，他先后出使了韩魏楚赵，以口舌之利搅乱四国，致使联军内部产生分歧，任凭庞煖与春申君如何殚精竭虑，都无法让五国同心协力，等秦国主力军一到，顿时溃不成军，纷纷败走。

    “多久了？”

    夫人生产大出血乃大凶，她们不敢叨扰秦王，但如今公子携甘霖降生，是大吉，须得第一时间报给王上知晓。

    听到这儿，姚贾已经双眼放光，心想为了秦王的这份信任，他也要拼尽性命劝退联军。

    只要其他几国国君手上有舆图就会发现，现在除燕国之外，其他五国都与秦国接壤了，这就意味着，只要秦王想，他就可以出兵攻打任何一个国家。

    嬴政捧着竹简，难得有些心神不宁，看不进去。

    只有一人一马例外。

    宫门守卫见此，以为对方是惊了马，遂持戈上前，厉声喝道：“咸阳宫门前，休得纵马，否则惊扰王上，当获斩刑！”

    嬴政对杀降不感兴趣，看卫国国君还算老实，就只是将对方迁至野王，名义上依旧是卫国国君，只是没有了封地而已。

    仿佛只是一个晃神，联军就打到咸阳边上了。

    “那就依卿所言，着资车百乘，金千斤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大喜，大喜啊！公子刚刚出生就天降甘霖，此乃天生异象，是我大秦之福啊！”

    干旱了一个月的咸阳，终于下雨了！

    嬴政若有所思，片刻后颔首：“此法可行，只是……如今秦与五国大战将起，此时出使危险重重。”

    细长的凤眼微微睁大，接连发生的好事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秦王，也忍不住心中激荡。

    “何事惊慌？”

    时人生育困难，别的她们不清楚，却知道生产时间拖得越长就越不利，不仅孩子会被憋死，就连母亲都有丧命的危险。

    毕竟前车之鉴卫国国君角就在那儿摆着呢，哪怕他性命无忧，但大家都是做过一国之君的人，谁又甘心沦为阶下囚？

    或者说，重视是有的，只是从没想过，合纵居然真的能给秦国带来灭国的威胁。

    接生的宫人愣了片刻，回神后再看向怀中婴儿时，眼神已经从恭敬变成了狂热，向楚夫人道喜时，语气也带着十二分的热情。

    于是，当魏景湣王来信，想与各国联手再次攻秦时，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,当然，除了齐国那个傻子。

    前几次合纵攻秦失利，皆因函谷关易守难攻，这次五国吸取了教训，直接绕道迂回至函谷关后，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，直取蕞城。

    纵使身在深宫，她们也听说了五国联军攻秦的事情，听说已经打到了蕞城，可能很快就要打到咸阳。

    然而太医也帮不了什么忙。

    此时医者多为巫医，巫大过医，且对女子生产知之甚少。黔首中女子生产，产房多设于坟墓或路边，就是因为生产时女子容易大出血，丧命者众，于是生产的女子死亡则就近掩埋，已经成为为常态。

    宫人也一脸喜气，应道：“喏！”趋步赶往章台。

    只是兵力悬殊，唯恐有失，所以吕不韦才特意派传令兵回咸阳急禀，请王上决断。

    她累到极致，脑子昏昏沉沉，根本无法思考，直到接生宫人高声贺喜，楚夫人才迟钝地意识到，天生异象代表着什么。

    侍立的宫人心叹：近来事情太多，王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。

    此次攻秦，五国做了充足的准备，以楚国为合纵长，赵国庞煖为主帅，集结了六十万兵力合围咸阳。

    三年前他派蒙骜伐魏，时年大旱，导致攻伐不利，深以为憾。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，去年蒙骜再度领兵，成功夺取魏国二十座城邑，今年又攻占了魏国的朝歌，和附属国卫国的国都濮阳。

    楚夫人虽怀得是头胎，但自早上发作开始，痛呼不断，血水更是一盆一盆地往外送，恐怕就要不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