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 劝甘泉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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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此时的恭敬倒是发自内心的了。

    “送吕相。”

    嫪毐躬身行礼，精壮得完全不像一个宦者。

    想到这，吕不韦走近嫪毐，低头说了什么，嫪毐越听眼睛越亮，郑重道谢：“多谢吕相指点。”

    帘后香风浮动，本该孀居的太后，长发却轻佻拂过了精壮男子的胸膛，对方也不甘示弱地撩拨了回去，惹得太后不住娇笑。

    男宠走出纱帐后，先跟赵姬腻歪了一下，发现她有点不耐烦了，才麻利地离开寝殿。

    只是当他重新回到廊下时，却听见殿内突然爆发了争吵，之后沉寂片刻，吕相面色沉肃走了出来，显然谈话不太愉快。

    得尽快将人送出咸阳了。

    赵姬心中不安，无法抉择，只好举起酒爵借酒消愁。

    赵姬喜欢和男宠玩一些追逐游戏，为了避免着凉，就命人围着卧榻铺了一圈地毯，光脚踩在上面也不会冷。

    吕不韦进来时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，耳边满是女子的娇笑，和男人的讨好调笑声。

    赵姬却捂着胸口，出声拦住了她：“慢。”

    像曾经的谒者一样，嫪毐盯着宫人将锦缎记录入库，毕竟是王上赐予，万万不敢轻忽。

    并适时提问：“太后因何事烦忧？”

    吕不韦依旧低着头，余光瞥见殷红色的深衣衣角，眉间不由又增加了一丝褶皱。

    太后也不知多久没仔细看过蕲年宫送来的宝贝了，只道嫪毐做事她放心，必不会出差错。

    嫪毐想到刚刚吕不韦对他说的，也跟着劝起来：“吕相所言也不无道理，某与太后情真意浓，可到底相识太晚，有愧于先王，若被王上知晓，恐怕不好。”

    可惜甘泉宫没人能理解他的想法，赵姬如此，嫪毐也是如此。

    嫪毐也是机灵人，不然也不会将太后伺候得如此满意，他一听吕不韦的话就懂了，不再坚持亲自相送，只安排了一个宫人吕不韦出宫。

    秦时礼法森严，严到连拉车的马数量都有规定，天子驾六，诸侯驾五，卿驾四。

    不过赵姬想歪了，许久没有与吕不韦相聚，她还怪想的，于是就噙着笑，摆摆手让男宠先出去。

    因为早年在赵国的经历，秦王与母亲赵姬感情虽谈不上亲厚，但也多行孝举，每每收到进贡后，都会分出一半送来甘泉宫。

    赵姬已经将酒吐出去了，却还在干呕不止，嫪毐不敢耽搁，立刻唤来宫人：“快去将太医请来！”

    “吕不韦竟然劝本宫离开咸阳城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你在甘泉宫过得不错。”

    他跟吕不韦也是老熟人了，如果不是托吕相的福，他也进不来咸阳宫，只是进宫之后他才知道，原来吕相也是太后的老熟人。

    须臾间，红色衣角已近在眼前，葱白柔荑搭在吕不韦的肩膀上，赵姬柔柔道：“只要吕相能来，妾就已经很开心了。”

    王上即将及冠，羽翼已经丰满，太后却仍放荡不止，早晚会被王上发现端倪的，到时候，恐怕与此事有关的人都不得善终。

    这酒可是他倒的，要是太后喝下之后出了什么事，他不死也难，所以嫪毐担心得真心实意。

    她已经年近四十了，只是生活无忧，万事随心，看上去跟刚刚来到秦国时，似乎没什么差别。

    “他走了？”

    吕不韦说得有道理，留在甘泉宫，他时刻都要担心被秦王发现。哪怕已经成了太后跟前的第一人，也不敢高声言语，就像活在田垄地间的老鼠，倒不如离开咸阳活得更自在。



    然而一口下去，赵姬只觉得胸中更加烦闷，好像吃坏了什么东西一样，控制不住将刚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，嫪毐一见大惊：“太后！”

    吕不韦看见这一幕，再次眼中一沉，嫪毐进宫时间并不长，却已经把控了甘泉宫，恐怕野心不止于此。

    “吕相如此说，妾还有什么好问的呢。”

    不过吕不韦很乐意看到这个局面，嫪毐越排斥他越好，最好在太后面前多多说他的坏话，断了甘泉宫跟他的牵扯。

    这地毯本是极庄重的黑红色，只是红色多黑色少，不见庄重，倒是多了几分靡丽，就像王太后本人一样。

    “喏。”

    刚从宫门口走过来，有事要禀报的宫人，见到嫪毐的黑脸，只觉自己运气背到了极点。

    帘后腰肢款动，一只裸足轻轻踏在地毯上，赵姬掀开轻纱，婀娜地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纵使是太后爱宠又怎么样，在这遍地权贵的咸阳，他到底翻不出什么浪花来。

    他闭了闭眼睛，俯首恭敬道：“吕不韦参见太后。”

    吕不韦面色不变，回道：“太后言重，只是近日军事紧要，臣也是刚刚回到咸阳，断没有避着太后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宫人把头低得死死的，快步走进殿，脚步声清晰可闻。

    每个宫人进宫时都被教过规矩，行走坐卧皆不许发出声音，免得扰了贵人的耳朵被罚去舂米。

    一直走到廊外，确保听不清殿内声音时，嫪毐才停下。

    确保帘后的人影已经听到了有人进殿，宫人才轻声禀报：“禀太后，吕相求见。”

    看见嫪毐进来，她摆摆手让宫人退下。

    嘴上说着宣吕不韦进殿，手上却也不停地与男宠打闹。

    对赵姬的柔情，吕不韦完全不回应，只请求道：“臣有要事要与太后相商，还请……”说着瞥了一眼纱帐内，显然是不希望有第三人存在。www.qiongquan.me

    吕不韦不知道，是什么给了嫪毐这个自信，以为他得了太后的青眼，就能跟自己这个秦国丞相叫板了。

    “宣。”

    几节台阶的路，走得像上刑场一样沉重。

    是送，而不是恭送。

    果然，太后不觉得嫪毐能泄露什么秘密，放心地跟他抱怨着吕不韦，原来吕不韦竟然说，王上渐渐长大，太后如此行事，恐令王上不满，届时母子间生了嫌隙就不好了。

    但章台宫的谒者在等，他又不能拖延。

    可惜郎心似铁。

    可惜，任凭他如何劝说，太后都不肯听从。

    她已经不是第一天进宫的小宫女了，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，相反，她是刻意为之。

    最后只好忐忑着上前说，王上新得了一批锦缎，命谒者送来甘泉宫，敬献给太后。

    宫人屏住呼吸，尽量把自己当成一个木头人，安静等候太后的吩咐。

    赵姬不愿离开甘泉宫，她舍不得咸阳的富贵。

    吕不韦不用看都知道，此刻嫪毐低垂的头颅下，定然藏着不服怨毒的目光，这倒是可以利用一番。

    这项规定不仅能分割阶级，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。

    所以，他绝对不允许有人阻止他得到权力。

    “今日我是乘坐牛车进宫的，不必相送。”

    赵姬面有愁色，最爱的男宠跪在面前，都没有性质了。

    思绪回笼，吕不韦发现嫪毐还弓着身，他是丞相，对方现在却只是一个宦官，他不叫起，嫪毐就不敢起。

    嬉闹的声音又持续了片刻才停歇，一只素手才拨开轻纱，娇嗔道：“吕相总算是愿意来甘泉宫了，妾还以为，吕相是在刻意躲着本宫呢。”

    之后，嫪毐更是要亲自送吕不韦出宫，被他婉拒了。

    见赵姬实在不舒服，嫪毐上前替赵姬抚着胸口，幸好宫人低着头，没看见这一幕。

    两人旁若无人地亲密着，仿佛刚刚的禀报声根本不存在。

    嫪毐恭谨道：“托吕相的福，一切都好。”

    天色还没黑透，宫室中已经点上了油灯，残阳与油灯混成的昏黄色光线下，依稀可见轻纱后嬉闹的两个人影。www.yingze.me

    小宫女被他的神情吓住，瑟瑟道：“喏。”

    嫪毐阴着脸站在廊外，几次想站回廊下，或者干脆搅和了他们的好事。

    只是这份恭谨太浮于表面，他连装都不愿意认真装。

    愁色变为薄怒：“本宫乃大秦太后，理应长居甘泉宫，离开咸阳像什么样子！”

    正殿内，宫人正往赵姬脸上涂着脂粉，刚才一通玩闹，妆都有些花。

    可吕不韦说得也有道理，甘泉宫毕竟离秦王寝宫太近了，近到只要嬴政一次兴起来看望太后，就会戳破两人的奸情。

    以往都是先呈给太后过目，然后由谒者盯着放进府库中，只是现在，谒者不知道在哪里，甘泉宫中大小事都由嫪毐一人操办。

    庶人只能乘坐一马拉车，吕不韦为了彻底避嫌，干脆让仆人套了一辆牛车，毕竟他府中的马也都皮毛水滑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马，很容易被人认出来。

    嫪毐陷入自己的思绪中，半晌没有说话，宫人绷紧了身体，战战兢兢地等待回答，嫪毐瞥见她后颈竖起的汗毛，心底涌起一股自得，他喜欢这种权力在握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走了。”

    赵姬恹恹地举起酒爵一饮而尽，然后重重放下，酒爵空了，嫪毐赶紧端起酒壶，为太后满上一爵甘醴。

    吕不韦对此并不陌生，毕竟他以前也是甘泉宫的常客。

    嫪毐眼神微闪，但什么都没问，他只需要静静地听着，太后就会自行和盘托出。

    这时，吕不韦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他嫪毐身上，哪怕嫪毐本就是吕不韦向赵姬举荐的，但既然嫪毐进了甘泉宫，他就是太后的人了，而吕不韦一心想脱离与甘泉宫的关系，恨不得跟嫪毐从未认识过。

    平平常常的语气，像是在送一个普通的客人，而不是权倾秦国的丞相。

    甚至吕不韦觉得，他在嫪毐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，那时候他还是个商人，第一次踏进秦国公子异人的府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