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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 他愣了一下，随即，笑地无比明朗，无比美好，笑地甚至比她记忆中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更加熠熠生辉地对她说——我不后悔。
希微摇起了手中麈尾。
比笑话更大的笑话？
*
那妇人，不，希微道长瞥她一眼，未再追问，只道：“找我何事？”
出家后第一年，她便听说，那位公主殿下不远千里去琼州寻夫去了。
佛道虽非一家，但对京中贵人乃至民间百姓来说，其实差地并不太多，都不过是求心安的地方罢了，便如这长宁侯府，有钱有势，于是做个法事便佛道都请来了，也不管三清和佛祖各管各的会不会管岔了。
不是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吗？
不是知道水月庵的尼姑问心是谁，而是——
走到那位宰相大人，突然给出那个危险指示的那一步。
即便那位后来离京去了琼州，这位希微道长也没有因此落魄，因为那位至高天子思念公主，便加倍地对那位公主留下的亲朋好，于是，因为与那位公主的情分，希微道长深受皇帝青睐，宫中一旦有道门沾边的事宜，这位希微道长便必会被邀请。
他怎么能这样厚颜无耻？
所以说，愤怒和仇恨，会让人失常、失智，明明那么不划算的买卖。
希微道长嗤笑一声：“怎么，莫不成你想改投我道门？”
长宁侯府的法事果然盛大。
所以问心也只听过其名，而从未见过其人。
于是她甚至还保留着一点理智，将那个一向对她恶毒的庶姐哄进了房间。
“不好说？那我替你说。”希微麈尾一扬。
……
怀着这个心思，在法事一做完，其他庵里前来的女尼纷纷寻找着自己的目标，好谋得更多好处时，问心找到了那位希微道长。
她等着那位公主殿下脸色大变，再也装不出恩爱情深，对他弃如敝屣的模样。
只有她被逼地无路可逃，最终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，遁入佛门。
希微道长自然不必讨好那些权贵夫人来获得那点赏钱，因此，法事一了，便懒懒地找个地儿歇着。
而是在无人的树林，令仆人诱骗他前来，如同做贼般的，站在他面前。
“对，我知道。”希微微微一笑，麈尾执颔，“前弘文馆刘大学士之女，刘遂初，刘小姐，我听乐安说过你——在你做出陷害睢鹭那等破事儿之后。”
他和她，那两个，已成她心魔的人。
“因为你问心有愧，因为你走投无路，因为你觉得这世间已经满是风刀霜剑污糟烂透而你只想逃，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，逃到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之处，所以你剪了头发，做了尼姑，所以你整日念经苦修，渴望求得一隅安宁净地，渴望从佛法中求得甘霖以浇熄你胸口的灼灼心火——我说的可对？”
为这样一个人牵肠挂肚擅自多情的她，真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！
以致她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，只能干巴巴地问他一句：你，可曾后悔？
他们若是两情相悦，那她又是什么？
“那我问你，你缘何入佛门？”
“你是谁？”那位年逾五十，发丝花白，大名鼎鼎，此时却身姿随意地倚在凉亭柱间，除了身上道袍和手中麈尾，便再没一点出家人仙风道骨模样，而若非那遍布全脸的狰狞伤疤，长相气质也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凡间一妇人的女子，懒声问道。
随即又微微低下。
问心低下的头猛地抬起。
“哦。”
来上香的附近农女，都因此对那两人的恩爱情深而艳羡不已，在佛前拜了又拜，想要求得一份同样如此的姻缘。
她坐在破旧的蒲团上，口中念着经，耳中听着农女的艳羡和乞求，心火灼炽。
因为这个身份，她才名声大噪，成为权贵人家做法事等最爱请的座上宾。
所以她无法容忍。
却不是她曾经无数次设想的那般，大大方方，笑容明媚的站在他面前。
问心低头。
明明是一个贪权一好色的龌龊勾当，偏偏还要装什么夫妻深情，好像真的是两情相悦似的。
只要他有一丝犹豫。
“自然！除了那位，京城还有哪个有名的叫希微的道长？”
是传说中那位的好友啊……
果然，她知道，那么他自然也知道，她和他都知道她干
日复一日，终不能熄。
既然他都为了荣华富贵脸都不要，她还要什么脸，又还给他留什么脸？
等到她站在高处，俯视他的时候，她一定大声地嘲笑他，谩骂他，让他如最卑微的虫子一样讨好谄媚她！让他看看，他出卖了自己爬上的高位，却仍有人能够将他踩入泥里！
“希微道长？就是那个据说跟乐安公主交好、因而深得皇恩的希微道长？”
也是因此，京城附近的出家人，无论佛道，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些了解，尤其是定位相似、有着直接竞争关系的女尼和女冠，因此，即便是问心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，也多少听说过这位希微道长。
只要他有一丝后悔。
据说这位出身皇族，少年时突遭大变，毁了容貌，因此便出家修道，原本常年在外云游，因此在京中便名声不显，倒是几年前起，许是年纪大了，她不再外出云游，才终于声名鹊起。
“可不是!”
她看着这个纠缠了她数年心绪，左右她喜怒哀乐的人，可他，却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。
只要他对自己那所作所为有一丝羞耻愧疚不安……
于是，她便日日夜夜怀着这样恶毒的心思，走到了那一步。
不是说不后悔吗？
“贫尼想请教道长，如何修道？”
于是他怀疑、惊讶、用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。
他怎么好意思？
可是啊……
虽然，在更多人看来，她之所以能成名，最主要的还是她那位公主殿下至交好友的身份。
可是，她失败了。
她就是个傻瓜！
问心一步步走近。
“道长知道我是谁。”
还在心中想着如何搭讪说辞时，那人忽然睁眼。
所以她借机攀上了那位炙手可热的新相，她提点着父亲为那位大人做事，而她亦得到承诺，会为自己博得一份好前程。
上行下效，皇帝都如此，下面那些达官显贵，更是争相以请到这位希微道长为荣。
他曾经的骨气意气傲然之气呢？！
问心一改以前不掺和这种肥差的做派，献上所剩无多的私房钱，求了主持去参加这场法事，然后，便果然在那法事上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希微道长。
明明就算事成，她的名声也必然会被毁掉，可是，她却硬是鬼迷心窍地答应了，趁机将那药放入了他的酒中。
他怎么敢？
那两人亲昵恩爱的模样，她一刻也看不下去。
“……长宁侯夫人请咱们庵里做法事，那可真是个大场面，不光咱们庵，还有京城附近好几个大寺和道观的女尼女冠，甚至那翠华观的希微道长也会去呢！”
既然他人眼里女子的地位便是由夫君给的，既然他都能为了权势出卖自己的婚姻，那么她又为何不能为自己挣一份最好的前程，宰相夫人够不够？甚至皇妃皇后又够不够？
管他什么爱与不爱，年纪如何，长相如何，为人如何。
她就可以阻止自己心中的恶魔。
问心一顿。
所以她不要再做傻瓜。
“哎呀，那可真是大场面了！我听说那位希微道长傲地很，除了宫中，旁人一般都请不动呢！”
只不过这人颇有些世外高人的风范，除了皇宫外，旁的任是如何显贵，说不去便不去，甚至连皇宫的邀请，不方便时也会直言拒绝。
一直被烈烈火焰灼烧的胸口陡然愈发窒息和灼热起来，问心，不，刘遂初咬着牙，只觉仿佛被扒光了衣裳，浑身再无一点衣衫遮挡，而身周都是火焰，是油锅，烈烈的火和油将她烹烧着，叫她口舌发紧，呼吸停止，再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来。
败地糊涂，败地彻底，败地什么都不剩。
因为，她发现，比起费尽心机爬到最高处，再费尽力气地将他踩到泥底，她似乎更想立刻撕下他和他那位公主妻子虚伪的恩爱面纱。
都说她修道多年，道法高深，道心通透，善解人心之症。
哪怕他的为官之路受打压，也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那两人。
于是她给他下了药。
问心又低头，“道长说笑了，贫尼只是想，佛道本相通，道长道法高深，见解自然比贫尼高，而贫尼苦修多年未有寸进，不得不四处求教，是以，还望道长不吝赐教。”
而如今，有这个机会，她便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人。
那么，应该也认得他吧。
几个女尼兴奋的话声从耳边掠过，听到那个熟悉的曾在心中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名字，问心睁开眼，看着手中被自己捏地几乎要变形的佛珠，缓缓起身。
本就没什么亲情的“亲人”对她恨之入骨，原本承诺给她前程的大人翻脸不认人——与虎谋皮焉有善终，她早该想到的——而他和他那位公主妻子，却仍旧是曾经的恩爱模样。
“贫尼……水月庵问心。”她低下头，弯下腰，说出法号。
他们仍旧是恩爱夫妻，神仙眷侣，只有她徒增笑柄。
她痛苦着、煎熬着，日日夜夜被心火啃噬着，于是她终究忍不住，还是站在了他面前。
] 他愣了一下，随即，笑地无比明朗，无比美好，笑地甚至比她记忆中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更加熠熠生辉地对她说——我不后悔。
希微摇起了手中麈尾。
比笑话更大的笑话？
*
那妇人，不，希微道长瞥她一眼，未再追问，只道：“找我何事？”
出家后第一年，她便听说，那位公主殿下不远千里去琼州寻夫去了。
佛道虽非一家，但对京中贵人乃至民间百姓来说，其实差地并不太多，都不过是求心安的地方罢了，便如这长宁侯府，有钱有势，于是做个法事便佛道都请来了，也不管三清和佛祖各管各的会不会管岔了。
不是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吗？
不是知道水月庵的尼姑问心是谁，而是——
走到那位宰相大人，突然给出那个危险指示的那一步。
即便那位后来离京去了琼州，这位希微道长也没有因此落魄，因为那位至高天子思念公主，便加倍地对那位公主留下的亲朋好，于是，因为与那位公主的情分，希微道长深受皇帝青睐，宫中一旦有道门沾边的事宜，这位希微道长便必会被邀请。
他怎么能这样厚颜无耻？
所以说，愤怒和仇恨，会让人失常、失智，明明那么不划算的买卖。
希微道长嗤笑一声：“怎么，莫不成你想改投我道门？”
长宁侯府的法事果然盛大。
所以问心也只听过其名，而从未见过其人。
于是她甚至还保留着一点理智，将那个一向对她恶毒的庶姐哄进了房间。
“不好说？那我替你说。”希微麈尾一扬。
……
怀着这个心思，在法事一做完，其他庵里前来的女尼纷纷寻找着自己的目标，好谋得更多好处时，问心找到了那位希微道长。
她等着那位公主殿下脸色大变，再也装不出恩爱情深，对他弃如敝屣的模样。
只有她被逼地无路可逃，最终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，遁入佛门。
希微道长自然不必讨好那些权贵夫人来获得那点赏钱，因此，法事一了，便懒懒地找个地儿歇着。
而是在无人的树林，令仆人诱骗他前来，如同做贼般的，站在他面前。
“对，我知道。”希微微微一笑，麈尾执颔，“前弘文馆刘大学士之女，刘遂初，刘小姐，我听乐安说过你——在你做出陷害睢鹭那等破事儿之后。”
他和她，那两个，已成她心魔的人。
“因为你问心有愧，因为你走投无路，因为你觉得这世间已经满是风刀霜剑污糟烂透而你只想逃，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，逃到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之处，所以你剪了头发，做了尼姑，所以你整日念经苦修，渴望求得一隅安宁净地，渴望从佛法中求得甘霖以浇熄你胸口的灼灼心火——我说的可对？”
为这样一个人牵肠挂肚擅自多情的她，真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！
以致她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，只能干巴巴地问他一句：你，可曾后悔？
他们若是两情相悦，那她又是什么？
“那我问你，你缘何入佛门？”
“你是谁？”那位年逾五十，发丝花白，大名鼎鼎，此时却身姿随意地倚在凉亭柱间，除了身上道袍和手中麈尾，便再没一点出家人仙风道骨模样，而若非那遍布全脸的狰狞伤疤，长相气质也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凡间一妇人的女子，懒声问道。
随即又微微低下。
问心低下的头猛地抬起。
“哦。”
来上香的附近农女，都因此对那两人的恩爱情深而艳羡不已，在佛前拜了又拜，想要求得一份同样如此的姻缘。
她坐在破旧的蒲团上，口中念着经，耳中听着农女的艳羡和乞求，心火灼炽。
因为这个身份，她才名声大噪，成为权贵人家做法事等最爱请的座上宾。
所以她无法容忍。
却不是她曾经无数次设想的那般，大大方方，笑容明媚的站在他面前。
问心低头。
明明是一个贪权一好色的龌龊勾当，偏偏还要装什么夫妻深情，好像真的是两情相悦似的。
只要他有一丝犹豫。
“自然！除了那位，京城还有哪个有名的叫希微的道长？”
是传说中那位的好友啊……
果然，她知道，那么他自然也知道，她和他都知道她干
日复一日，终不能熄。
既然他都为了荣华富贵脸都不要，她还要什么脸，又还给他留什么脸？
等到她站在高处，俯视他的时候，她一定大声地嘲笑他，谩骂他，让他如最卑微的虫子一样讨好谄媚她！让他看看，他出卖了自己爬上的高位，却仍有人能够将他踩入泥里！
“希微道长？就是那个据说跟乐安公主交好、因而深得皇恩的希微道长？”
也是因此，京城附近的出家人，无论佛道，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些了解，尤其是定位相似、有着直接竞争关系的女尼和女冠，因此，即便是问心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，也多少听说过这位希微道长。
只要他有一丝后悔。
据说这位出身皇族，少年时突遭大变，毁了容貌，因此便出家修道，原本常年在外云游，因此在京中便名声不显，倒是几年前起，许是年纪大了，她不再外出云游，才终于声名鹊起。
“可不是!”
她看着这个纠缠了她数年心绪，左右她喜怒哀乐的人，可他，却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。
只要他对自己那所作所为有一丝羞耻愧疚不安……
于是，她便日日夜夜怀着这样恶毒的心思，走到了那一步。
不是说不后悔吗？
“贫尼想请教道长，如何修道？”
于是他怀疑、惊讶、用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。
他怎么好意思？
可是啊……
虽然，在更多人看来，她之所以能成名，最主要的还是她那位公主殿下至交好友的身份。
可是，她失败了。
她就是个傻瓜！
问心一步步走近。
“道长知道我是谁。”
还在心中想着如何搭讪说辞时，那人忽然睁眼。
所以她借机攀上了那位炙手可热的新相，她提点着父亲为那位大人做事，而她亦得到承诺，会为自己博得一份好前程。
上行下效，皇帝都如此，下面那些达官显贵，更是争相以请到这位希微道长为荣。
他曾经的骨气意气傲然之气呢？！
问心一改以前不掺和这种肥差的做派，献上所剩无多的私房钱，求了主持去参加这场法事，然后，便果然在那法事上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希微道长。
明明就算事成，她的名声也必然会被毁掉，可是，她却硬是鬼迷心窍地答应了，趁机将那药放入了他的酒中。
他怎么敢？
那两人亲昵恩爱的模样，她一刻也看不下去。
“……长宁侯夫人请咱们庵里做法事，那可真是个大场面，不光咱们庵，还有京城附近好几个大寺和道观的女尼女冠，甚至那翠华观的希微道长也会去呢！”
既然他人眼里女子的地位便是由夫君给的，既然他都能为了权势出卖自己的婚姻，那么她又为何不能为自己挣一份最好的前程，宰相夫人够不够？甚至皇妃皇后又够不够？
管他什么爱与不爱，年纪如何，长相如何，为人如何。
她就可以阻止自己心中的恶魔。
问心一顿。
所以她不要再做傻瓜。
“哎呀，那可真是大场面了！我听说那位希微道长傲地很，除了宫中，旁人一般都请不动呢！”
只不过这人颇有些世外高人的风范，除了皇宫外，旁的任是如何显贵，说不去便不去，甚至连皇宫的邀请，不方便时也会直言拒绝。
一直被烈烈火焰灼烧的胸口陡然愈发窒息和灼热起来，问心，不，刘遂初咬着牙，只觉仿佛被扒光了衣裳，浑身再无一点衣衫遮挡，而身周都是火焰，是油锅，烈烈的火和油将她烹烧着，叫她口舌发紧，呼吸停止，再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来。
败地糊涂，败地彻底，败地什么都不剩。
因为，她发现，比起费尽心机爬到最高处，再费尽力气地将他踩到泥底，她似乎更想立刻撕下他和他那位公主妻子虚伪的恩爱面纱。
都说她修道多年，道法高深，道心通透，善解人心之症。
哪怕他的为官之路受打压，也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那两人。
于是她给他下了药。
问心又低头，“道长说笑了，贫尼只是想，佛道本相通，道长道法高深，见解自然比贫尼高，而贫尼苦修多年未有寸进，不得不四处求教，是以，还望道长不吝赐教。”
而如今，有这个机会，她便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人。
那么，应该也认得他吧。
几个女尼兴奋的话声从耳边掠过，听到那个熟悉的曾在心中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名字，问心睁开眼，看着手中被自己捏地几乎要变形的佛珠，缓缓起身。
本就没什么亲情的“亲人”对她恨之入骨，原本承诺给她前程的大人翻脸不认人——与虎谋皮焉有善终，她早该想到的——而他和他那位公主妻子，却仍旧是曾经的恩爱模样。
“贫尼……水月庵问心。”她低下头，弯下腰，说出法号。
他们仍旧是恩爱夫妻，神仙眷侣，只有她徒增笑柄。
她痛苦着、煎熬着，日日夜夜被心火啃噬着，于是她终究忍不住，还是站在了他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