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. 中了恐惧毒素的第四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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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喉咙里有些痒，像是被粗糙的面包屑划过。面包屑动了动，划过更多地方，好像在往上。她捂住嘴，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另一双色调更灰、更疲惫的蓝眼睛笑着看她：“伊琳，别怕，我马上带你走。”

    伊琳绝对不能忍受这种事情的发生，可当她看向爸爸的眼睛，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在嬉笑的表象下，慢慢崩塌的一切。

    “别害怕，我是你爸爸。”他给她闻了一个特别好闻的味道，让她吞了一个药丸，之后用刀割开她的皮肉，露出底下黑色的卵。她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，看着手臂淌下的血——一点都不痛。

    “伊琳，离这儿远远的，你会没事的！”爸爸冲她喊，声音被烟燎得沙哑，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她的爸爸就要死了，而她什么都做不了，甚至连叫他一声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杰克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伤好像在褪去，露出嫩粉色的新肉。

    “走吧，没什么可看的了。”人们说。他们捂着鼻子。

    扑哧。

    她害怕死亡，害怕永恒的寂静与千疮百孔的身体，害怕沾着鲜血的蝶翼洒下的粉末在身上留下的毛骨悚然的触感。

    “字面意思，他做不到。或者是，他会死，只是不能长久地死着。”博士低垂着头，有些怜悯又愧疚地看着杰克。

    他身后的墙被火光映照得通红，蝙蝠耳朵倒映在上面，他却只是静静地透过白色透镜注视着她，仿佛无知无觉。

    “爸爸......”

    “爸爸......”她的嘴一张一合，无声地喊道。

    她要死了，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。

    在寂静浓郁得近乎凝滞的屋子里，伊琳突然听到噗嗤一声，像是身上的麻布衣服被钉子勾破了发出的声音。她昂起头，看见身旁矮个子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动，像是只红色的蝴蝶。她眯了眯眼睛，发现有更多的蝴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。直到矮个子的眼睛里流出血，她眼睁睁地看见一只蝴蝶从里面爬出来。

    杰克看着他们的动作，咧开嘴笑了：“没错，我猜你们是得更努力一些。”

    伊琳被吓得往后一退，跌在地上。

    杰克突然动了一下，伴着他身体的修复，他开始抽搐，高声地痛呼着。

    伊琳仰头远远地望过去，爸爸立在柴火堆起来的高台上，被围在熊熊燃烧的烈火间，与她隔着成百上千看热闹的人群。她看不清爸爸的脸，除了距离的原因，更因为那高温炙烤下扭曲的空气。

    她浑身颤抖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眼前一片模糊。她张开嘴，声带拽得死紧，一个音都发不出来。她仿佛又回到了在济贫院的日子里，成了那个恐惧着死亡的哑巴孩子。

    温暖包裹住她的手，就像爸爸把她救出地狱时一样。看着杰克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，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。

    一只大手罩下来，揉乱了她的头发：“那么小就想当太阳了？不想当小蜡烛的话，小灯泡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“急什么？反正我们要在塔迪斯里待一段时间。”杰克大笑着牵起伊琳的手，“走吧，小蜡烛，去洗个澡。”

    “呼，”博士长舒了一口气，“我让塔迪斯在火堆上物质化了，正好把杰克给包进来。”同时间，塔迪斯的消防系统开始运作，向着中央喷洒水雾，火渐渐熄灭。

    “别动，你手上还扎着针。”

    然后他又开始尖叫。

    他就要死了。伊琳知道，不管这热浪是不是能隔着数十米扑到她的脸上，不管他的皮肤是不是被烧得滚烫、将要化成黑炭，他的身体终究会一动不动地冰冷下去。就像妈妈一样。

    还是他已经疯了？

    不，不是红色的蝴蝶，是不知名的怪物撕破了人的皮肉，披着血跑了出来。

    脑海里的尖叫声平息了下去，杰克微微矮下身子，微笑着看她——不是他搭讪时的那种笑，比那幅度更小，但更温暖。

    她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们又开始堆上更多的柴火，在四周同时点燃。

    柴堆上安静了下来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火花炸响声。黑烟环绕下，柴火有的被焚烧尽了，结构不稳，木头滚落下来。

    尖叫声又在她脑子里响起，她开始害怕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声音。

    她恍惚着聚焦视线，对上那双蓝眼睛：“伊琳，我马上带你走。”

    伊琳入迷地看着杰克的复生，很快地坠入了更加冰冷窒息的恐惧里：爸爸没有战胜死亡，他只是死亡的囚徒。

    伊琳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，世界是残酷的；在这几年目睹火炬木处理的事情以及时空旅行之后，她更是知道宇宙的危险。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，这种恐怖终有尽头，哪怕他们会在恐惧里死去，也能最终获得永恒的宁静。

    声音向长针一样扎进伊琳的脑海里，很快她又听到了另一声更尖细的尖叫，直到旁边人躲了几步，皱着眉头朝她看，她才意识到自己喉咙的干痛——是她在叫。

    哪怕有人抓住了她的袖子，把她往后拖进了那个熟悉的蓝色警亭，尖叫声也一直在她的耳边回旋。

    她不敢看，但又不愿意挪开眼睛，只能放任泪水积蓄，模糊视线。直到她忍不住眨了眼睛，泪水滚落，世界重新变得清晰。

    她的爸爸战胜了她最为恐惧的死亡？

    她看向自己手腕上凸起的一个个小黑点，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。

    伊琳循声看过去，有过一面之缘的黑漆漆坐在几米开外的椅子上正对着她。

    博士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他们，出言提醒道：“伊琳，你的纳米薄膜是不是没有开启？”

    死亡是将身体全盘托付给世界上的未知，让怪物把自己当作巢穴。

    她难以置信地向前走了几步，看着可怖的黑红伤痕被正常的肌肤所取代。杰克突然睁开眼，大口大口喘着气。

    “哦，这看上去很疼。”博士皱了皱鼻子，伸出手。杰克灿烂地笑了，握住博士的手，从地上跳了起来：“我是不是该说很高兴见到你？”

    她颤抖着看着他翻滚、喘息，衣服被烧成的灰烬落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了下来，露出无暇的皮肤。

    “怪物，他是怪物！”

    然而她想不到一个永生的人该怎么生活：如果这个世界危机重重，而你永远也无法以死亡去解脱呢？你会不会筑一个壳子，安安稳稳地躲起来？如果你不躲起来，还要向着危险竖中指，你多久之后会疯呢？

    但伊琳很快反应过来，不满地撇了撇嘴：“为什么是小蜡烛？不能是太阳吗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不会死？”

    “没事了，他不会有事的！”博士来不及管她，跑到操纵台前，抓住了握杆。塔迪斯用精神安抚着她，在她耳边轻轻嗡鸣着，而她只能听到尖叫。

    更多的蝴蝶从旁边人的身体里钻出来，从养育他们的温床里苏醒，扑闪着翅膀，在伊琳身上洒落下亮粉。她身体里的幼崽们仿佛受了鼓舞，轻微地动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对他做的一切将永无止境。

    “休息一下，很快就没事了。”他的手抚摸过她的额头，合上了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等等，他没死！”

    发丝垂落在眼前，她重重吹了一口气，把头发拨开，迎上塔迪斯温和的光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皱着眉头？”他伸手揉开了她紧缩的眉，偏高的体温映在她的额头，“皱纹有多恼人，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可爸爸大概还在笑，因为她能听到他的笑声：“哦，你们不觉得这有点儿太热了吗？真的需要这么热吗？毕竟我已经那么热辣了。”

    伊琳被定在原地，被热浪与焦味捆束着，全身的血液像是岩浆凝固出来的石头，滚烫，但沉重，把她凝固在凝望的姿势里。她身上唯一能动的是她的眼泪，不住地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淌。这一次没有人能帮她擦眼泪。

    他开始尖叫。

    有人急切又担忧地呼唤她的名字，不是叫她哑巴，是在叫她的名字：“伊琳，伊琳！”

    伊琳一直知道自己想要怎么生活，她要享受一切让她快乐的事，恶作剧、冒险，并且尽可能活着，绝不给死神送业绩。

    但是杰克不行，而且他还偏要固执地冲在直面危险的第一线上。

    她终于意识到，这世上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，是无止境的生命压在你身上的重量。她不明白是什么让爸爸执意要与危险为伴，但她会找出来。只要她还活着，她就不会让这崩塌继续发生，哪怕这与她远离死神的旧愿背道而驰。

    一个剧烈的震荡，她被甩到一边，一团炙热突然烘烤着她的身体。她抬头看，出现在塔迪斯中间的是一小堆燃着的柴火，一个木架子，和上面绑着的那个熟悉又无声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解药准备好了。”在遥远空茫的地方，仿佛在这个世界之外，有人这样说，“伊琳，你会没事的。”

    直到那鲜红与灰暗里，出现了一抹蓝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，他会没事的。”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，声音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。看着伊琳惊异的神情，他轻轻笑了：“杰克还没告诉过你吗？他不会死。”

    伊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，跪倒在爸爸身边，伸出手，不敢触碰他的身体。

    《[综英美]哥谭的火炬木》

    他得到的回应是一桶劈头盖脸的油。

    火小了下去，火苗只到杰克的小腿。红黑色的烧伤瘢痕狰狞地横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