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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胭脂的声音有些哽咽,一时说不出话,吉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胭脂点点头,说道:

    吉祥如意带着黒豚回去,如意娘留他吃了顿晚饭,再要吉祥如意送他回去——为了避嫌,鹅姐夫下午就走,晚上不住在翠微山。

    这时,鹅姐来了,如意帮鹅姐宽衣,脱去外面石青色缎面灰鼠皮披风,胭脂赶紧把吹的刚好的芋头端给鹅姐,“吃点热乎的,暖暖身子。”

    鹅姐接过,吃了一碗,被北风吹白的脸有了血色,屋里没有外人,鹅姐就直说了:“如意啊,去松鹤堂里当差的事情有些悬,东西两府的女孩子,都想伺候咱们老祖宗,一个个都有背景靠山,不是福禄寿喜四大管家,就是侯夫人的陪房们。”

    鹅姐夫也同情五戒,“这孩子真倒霉,没被痘疫送走,倒是被父母送走了。”

    兜兜转转,吉祥还是子承父业,看大门去了。

    长生回头一看,呵呵笑道:“吉祥如意。”

    真是令人绝望。

    进去有个伴,如意当然高兴,“太好了!你分到颐园那里当差?”

    然后回头,继续劈柴。

    之后,鹅姐夫去香山,把黒豚成五戒的事情跟鹅姐说了。

    鹅姐连连摇头,“不一样,干同样的事,当差的地方太重要了。就说以前我当丫鬟的时候,我在洗衣房擦地,曹嫂子在侯夫人院里擦地;我配了看门小厮,曹嫂子配了小管事;我操心费力当奶娘,曹嫂子穿金戴银当老板娘——家里使着好几个丫鬟呢,在外头都人称太太夫人,多体面。”

    “鹅姨且慢。”如意守在门口,不让她出去,“鹅姨,你听我说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,我得再想想法子。”鹅姐把茶盏重重的搁在桌上,穿上灰鼠皮披风,风风火火的走了。

    鹅姐夫赶着马车,来接如意娘三人。

    就连没有任何靠山的胭脂都顺利通过了选拔,得到消息,胭脂难得有了笑容,来到如意家里报喜。

    吉祥觉得长生的反应有些奇怪,这时,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的胭脂听到外头的动静,赶紧下了炕,出了门,说道:“如意,吉祥,你们终于回来了。我弟弟他……”

    撒了糖的烤芋头又香又甜,就是太烫了,胭脂吹着碗里的热气,“是他啊,记得,一直惦记着吃老鳖裙边那个小馋虫嘛,工地这些旧人都快聚齐了,也好,这样热闹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们可以一起去颐园当丫鬟了,一进去就是三等丫鬟,每月五百钱,一应饭食,衣服钗环,连看病抓药都是官中出钱,家里省了我的嚼用,又多了五百钱的进项,我弟弟的病就不愁钱了。”

    长生拿起糖放在嘴里,呵呵笑着:“如意吉祥。”

    长生坐在小杌子上,在廊下砍柴,一斧一根,力气渐长。

    如意递茶,鹅姐一气喝干了,继续道:“咱们张家的四个来,来福、来禄、来寿、来喜,除了来寿家没有女儿和孙女,其余三大家个个都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儿孙女啊!我这个三少爷奶娘的脸面,愣是排不上号了!”

    不过,因家生子急剧减少,进颐园当差,不再挤破头了,只要身体健康,相貌端正,且出过痘的家生子,都可以去颐园当差!

    吉祥如意忙道:“有娘在身边,我们什么都不怕,我们一起送你。”

    马车消失在地平线,什么都看不见了,五戒还一直站在神道上挥手告别。

    想起往事,彪悍如鹅姐也落了泪,翻箱倒柜,连着钗环一起凑了二十两银子,“你去怀恩观,替我捐了,跟张道长说几句好话,要他多多照应五戒。”

    他在告别他自己。

    一样米养百样人,父母也一样,如果人性卑劣,就是当了父母,他们也不会变成好人,只会成为坏父母。

    如意说道:“挤不进去也不要紧,我就和胭脂一起去桃园守园子,反正都是当三等丫鬟,月钱什么的都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如意和吉祥一回家,就去了九指家,找小伙伴胭脂和长生,想告诉他们黒豚的下落。

    鹅姐当然不愿意,但是颐园住的都是女人,在外头看门的必须是才留头的清俊小厮,成年的男子干不了这个活,实在缺人,符合年龄的吉祥就被拉出充数了。

    长生能够自己吃饭睡觉甚至劈柴干点活,但他还像失了魂,或者说和外界隔了一层纱,在他的世界里活着。

    “出痘的时候发烧,把脑子烧坏了,有些呆傻,就像三四岁的孩子,一开始,还以为大病初愈,反应慢,慢慢养养就好了,没想到一直都这样。”

    毕竟是四泉巷一起长大的玩伴,如意听到他哭,也跟着心酸,“你真要留在这里当小道士啊。”

    四泉巷,一场大疫,少了一半孩子,没有过去那般热闹了。

    五戒越懂事,如意娘心里就越难受,说道:“他们小,你就大了?我是大人,魂早就长全了,我不怕鬼,我来送你。”

    此时已经入了冬,天气很冷,烧了炕,还升了火盆,火盆里烤着芋头,吉祥用火钳把烤好的芋头扒拉出来,剥了皮,分给如意和胭脂,说道:

    五戒杵着扫把,站在神道上,微笑着跟他们挥手,“再见!年前我会跟着师父们回府里送年符!”

    这真是……如意都不知道该长生和黒豚,到底那个最惨,她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长生旁边,把痘师送的虎眼窝丝糖拿出来,摊在掌心,“吃糖。”

    所有人的童年,都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,从这一刻开始,他们都不是孩子了。

    鹅姐回到自己家,来不及脱披风,就从腰间取了钥匙,开了柜门,把自己最好的钗环镯子等等拿出来,裹在一个包袱皮里,踹在怀中,就要出门用重礼给如意砸出一条通往松鹤堂的路来!

    黒豚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回,说道:“我叫黒豚,豚就是猪,张道长说西游记里有个猪妖叫八戒,道家有五戒,我的道号就是五戒,你们以后就叫我五戒吧。”

    没办法,只能碰运气,如意把虎眼窝丝糖分给胭脂,四人默默吃糖,嘴里甜,心里苦。

    第十二回:断亲缘故友成五戒,得机缘胭脂入桃园

    五戒擦干眼泪,点点头,“给我这具肉身的两个人把我卖了,也算是偿了生养的债,两不相欠。再说我回去,也是被他们打一顿再送过来,有什么意思呢?你们住在哪里?我去给如意娘磕个头去,是她托付九指叔捎带的药丸救了我的小命。”

    如意和吉祥挥着手,“回来找我们一起玩啊!”

    黒豚成了五戒,一夜之间长大了,哭肿的眼睛再也没有过去的天真烂漫。

    如意说道:“我还不知道呢,鹅姨在替我张罗。”

    五戒说道:“不用送,晚上墓地里有猫头鹰,黄鼠狼什么的出没,怪渗人的,他们还小,魂没长全呢,我自己回去就行。”

    四泉巷一半的孩子夭折,大人们的日子照样过,甚至,有几个妇人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,要把失去的孩子们再生出来。

    于是三人一起打着灯笼,送五戒回怀恩观。

    吉祥和如意帮他一起扫,扫完了就一起玩,一直到第一片雪花飘下来,痘疫彻底消失,颐园竣工,张家人从香山搬回东西两府,今年张家人要在颐园过年,所有的下人都要回去张罗。

    鹅姐听了,半天没言语,末了,才叹道:“当年,家里闹饥荒,父母一对大鹅就把我卖了,这些年来,只要想起这个,我就恨呐。我恨,当场哭出来说不要卖我,我害怕,可他们都骂我自私自利,说我难道就看着老子娘饿死?”

    含着糖,长生继续劈柴。

    有钱能使鬼推磨,五戒在怀恩观里没有受欺负,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拿着扫把把神道打扫干净,下午做功课。

    胭脂说道:“我爹请过大夫,什么汤药、针灸都试过了,甚至请神召魂,把我娘二十两烧埋银子全都填进去,都没有用,还是老样子。我爹留意着,若有治呆病的名医,就请过来瞧瞧。”

    看着过去活泼可爱、像一根小尾巴似的总跟着自己的小弟变成这副呆样,吉祥问:“这个呆病……不能治么?”

    九指家和大夫撇不清关系了,钱都用在治病上,十年前是治他的秋胡戏(妻),现在是治儿子。

    如意将雪花洋糖洒在烤好的芋头里,递给胭脂,“那个东府的赵铁柱你还记得吧?他也在东门看大门呢,和吉祥一块,拜把子兄弟又凑到一起了。”

    胭脂说道:“梅园,就在梅园看看空房子,再就是喂一喂梅园里养的几只仙鹤,可清闲了。你呢?”

    黒豚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,而且他是个奴,如果逃出怀恩观,他就是个逃奴,根本就活不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分到颐园东门当该班的小厮,以后你们在园子里想捎带什么东西,买什么东西,我都可以给你们跑腿的。”

    “长生!”吉祥跑的快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我们回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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