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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孩子们长大后出国去了很少回来，和她再没了联系。

    那年小叔子陈武争气，考上了二本，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，陈家人喜出望外，扬言要把家里其他三个孩子全供成大学生。

    老五陈天赐听到也插了句嘴：“而且你没读过书，出们路都不知道往哪走，我们都是双职工家庭，谁有空管你呀。大嫂你这不是存心想给我们添麻烦吗。”

    她本人在二十一世纪也算个小美女，属于本本分分的类型。但镜子里这张脸跟妖精似的摄人魂魄，张扬放肆，与二十一世纪女大学生苏棠气质截然相反。唯一不足便是太瘦了，胳膊腿几乎有点瘦脱形了，双手也长满了茧。

    六十岁的时候，她靠着当保姆攒下的钱开了家包子铺，在城里租了个单人间，每日起早贪黑卖包子。六十五岁时，早晨下楼梯突发脑溢血，摔了一跤后便不省人事。陈家老二出钱请同村人上城里把她的骨灰带回村埋了。她死的时候，陈家几个兄弟姐妹，没一个为她掉眼泪。

    无线电收音机里广播员说：“这是个梦想的时代，人人都憧憬未来，充满希望，满怀激情......”

    苏棠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脑勺，坐在床上环顾着四周简陋的陈设，这个世界完整的记忆被拼凑的七七八八，原主生活在八零年代，和她同名同姓，是个结巴，今年十七岁，在婆家已经做了七年的童养媳。

    原身林苏棠是普世意义上的好女人——温婉贤淑，吃苦耐劳，任劳任怨，忠贞不渝，孝顺懂事，勇于牺牲，一辈子为别人而活。

    陈家的日子在村里一顶一的蒸蒸日上，连她偷偷接济的娘家，也出了个大学生。

    《考编不香，我烤串贼香[八零]》

    婆婆钱桂香第一个吃完，筷子往桌上一拍，训她的话：“你在家白吃了七年的饭，不是我们把你买来，你奶奶早把你溺死在尿桶里了，哪有你今天。我们救了你的命，你欠我们家的债，这辈子不还清，下辈子要投畜生胎！”

    镜子里的人满身素白，一头略微杂乱的乌黑长发直直垂到腰间，她伸手将头发别在耳边吗，纤细脖颈上的整张脸全都露了出来，那是一张妖妖娆娆的瓜子脸，美艳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大儿子过世后，钱桂香还剩四个儿女，老二陈武年纪比林苏棠小一岁，老三老四陈杏陈苗是脚踩着肩膀下来的双胞胎，已十二岁了，老五陈天赐只有六岁，是家里的宝贝金疙瘩。

    后来钱桂香夫妻俩过世，几个儿子女儿从省城陆续赶回来奔丧，个个光鲜亮丽，穿着体面，明明年龄相差不了几岁，林苏棠和他们站一块，人老得像差了一辈。

    尽管满肚子苦水，也只得咽回去。她是没有家的人，娘家林家不要她，陈家就是她的第二个家，她打心眼里把陈家的小叔子和小姑子当成亲生弟弟妹妹看待，把陈家二老当作至亲。

    苏棠还在对着镜子嘟嘴买萌，房门被粗暴地踢开。

    “咱老陈家祖坟冒青烟，祖宗坐得高，让家里出了四个大学生！一个赛一个有出息。”

    钱桂香夫妇俩逢人便把有出息的儿女们挂在嘴上。

    端详了一会儿自己，苏棠忍不住撩起孝服一摆，踮起只脚虚虚一踢，摆了个优雅的姿势，愉快地转了个圈，脸上露出陶醉的傻笑。真美啊，除了美一无是处。

    “苏棠啊，家里钱用完了，你以后每月多寄点，杏儿苗儿也要念高中了，天赐也要上小学了。都是一家人，你做大嫂的现在可别藏私，只等着以后罢，等他们都读出头了，分配个好工作，会念着你的好的。一家子全是大学生，说出去你也有面子不是？而且等你有困难了也能帮衬你一把。”

    苏棠对镜子眨巴眨巴眼，一双勾人魂儿的媚眼看狗都含情。

   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，奶奶把十岁的她卖到陈家当童养媳。不是家里没有其他姐姐妹妹，但因她说话磕巴，奶奶怕养大了不好嫁人，索性十五块钱早早卖了出去。

    上大学见过世面的陈武毕业后分配到了行政事业单位，后来升了科长。陈杏陈苗也都考上了二本，一个进了妇联工作，一个在医院上班，就连最不学无术的陈天赐也在陈武的安排下读了中专，毕业后走关系进了电网。

    一天她到河里清洗犁头，河面映出她的倒影——满脸皱纹，头发白了大半，看得她心惊肉跳，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自己。她才四十岁呀！怎么一下子就老了。她头一回感到年华飞快的流逝。

    再睁眼，她重生进了寒假看过的某本三观不正的年代文。书中有位寡嫂和她同名同姓，涉及的相关剧情令人十分咋舌。

    林苏棠便跟着陈武上省城当保姆去了。刚开始并不顺利，陈武的三个孩子很排斥这个乡下来的保姆，但林苏棠用自己的真心和爱收获了孩子们的喜欢。陈杏陈苗两姐妹也开始频繁地麻烦她接送孩子上下学。

    林苏棠趴在书桌前，狂刷《五年公考，三年模拟》试题直到凌晨三点，正待起身回床睡觉，突然脑袋发晕昏死了过去。

    她来人间一趟，不留痕迹地活过。

    牛生来耕地，狗生来看家，做媳妇生来伺候人。

    以前她是村里最小的寡妇，经常被村里人把她同村里其他寡妇们放一起编排。寡妇要是改嫁，会被冠上“不正经”、“有伤风化”的名头，村里各种难听的话能在背后嚼好几年。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也有不在乎名声的，早几年村里寡妇陆陆续续都再嫁了，有的在县里买了房，有的在市里买了房，最差的在镇上也盖了自建房。年轻的时候，不是没有男知青喜欢她，她怕落人话柄支支吾吾不敢答应。从昔日的小寡妇，熬成了村人口中的老寡妇。改嫁也好，不改嫁也好，唾沫星子总要往人脸上飞。那些夸过她的人，和议论过她的人，其实她早已记不住他们的脸。

    小叔子和小姑子相继在省城买了房，再也不用长嫂操心吃饭上学，每月还会往老家寄个几十一百，压在她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。但公婆老迈，身体不好，林苏棠只得待在陈家翻新的老宅子里，帮忙照顾公婆，操持家务的同时还要下地干活。

    “要说命最苦的还是我家老大耀祖，年纪轻轻就没了，要是现在还活着，他也能沾沾兄弟姐妹们的光，享点福不是。现在的孩子们算是托生到了好时候啊，哪像我们那年代，过得叫什么日子。”

    女要俏先带孝。

    话里话外，她都是个隐形的人。

    陈家大儿子患有瘫病，林苏棠帮着干农活做家务的同时，端屎端尿照料了七年。后来小丈夫病情恶化，家里催促圆房冲喜，男人当晚说巧不巧一命呜呼，她从此成了寡妇。婆婆怨她命硬克死了丈夫，她自己也常感自责。

    “那时候苦的哟，三九天寒，河里冻得结冰有尺来厚，娃儿去学校一趟要走几十里地。我们斗大的字不认识，哪知道怎么教育娃儿，只晓得让他们吃饱穿暖点。我就告诉他们家里的活儿不用你们干，你们的手是写字的手，都给我读书。大学是那么容易考的么？是我家几个娃儿懂事肯努力，晓得要上进，不然哪能考上大学呀！”

    迈进新时代，似乎人人都过上了好日子。

    此时距离公婆去世还有五年，她还得熬。

    上学钱从哪里来？当然全靠长嫂林苏棠打工赚钱。

    她和两个小姑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子商量，说想去城里盘个包子店做点小买卖，她们劝她别折腾了，一把年纪了都老了，村里有合适的老鳏夫先嫁了，以后也有个互相照应的伴儿。城里东西样样都贵，光一个门面租下来都要好几百，花出去的钱比挣得还多，开包子店准赔本儿。

    昨晚婆婆钱桂香让原身和小丈夫圆房冲喜，她刚一进房，便发现床上早已病入膏肓的人断了气。喜事变丧事，婆婆气得直嚷嚷，儿媳妇被她往地上一推，磕到后脑勺昏死了过去。

    这个苦了一辈子的女人，老实了一辈子的女人，庸碌了一辈子的女人，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。

    “他们都讲要把我们两个老家伙接到省城住，专门请保姆照顾，我说那多费钱啊，保姆就做顿饭也好意思狮子大开口啊，我们不去。”

    都说长嫂如母，老二陈武在校念书，林苏棠帮着钱桂香照顾底下的小叔子和小姑子，从没有半句怨言。直到老二考上了高中，家里要钱用的地方更多了。农民地里刨食看天吃饭，钱桂香和陈有才夫妇俩买完化肥菜籽一年到头手里不剩钱，还欠下赊账。

    眼看京市找不着挣钱的门路，她又跟着同村姑娘南下蛇口，批发些小商品倒卖，隔三差五碰到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，原本挣不多的钱全折进去了。身上没手艺，找工地干苦力活，包工头见是女人忙摆手不要，她哭着央求只要一半的工资，这才勉强留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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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钱桂香舍不得电话费，但每月月底会走二十里路去邮局打电话给林苏棠。

    这孝不是给别人戴的，是因那已下葬的亡夫。

    最后还是老二陈武帮她解决了问题。

    啪！

    “大嫂，你要是实在闲不住，不如上我哪儿去，我家保姆正好辞职了，你以后就在家帮我和爱人带带孩子做做饭，工钱我按月给你。”

    为了补贴家用，十七岁的林苏棠跟着远房表哥上京市打工，可好点的厂子临时工招满了，稍微差点的也要花钱买进去。远房表哥只负责把人带到火车站，落地后其他一概不管。人生地不熟，苏棠到处找零工，舍不得房租每天睡牛棚睡天桥，拼了命的攒钱，牙缝里挤出十块二十块全往家里寄。隆冬腊月，她做帮佣给人洗衣服，生了满手红肿的冻疮，一到晚上又疼又痒睡不好。

    婆婆毕竟不是亲娘，打电话过来要钱，她还得努力做出个笑脸来，更遑论诉苦和埋怨。

    信息量有点大，林苏棠走下床，来到窗边的镜子前看了许久。

    全家人围桌上吃饭，她在旁边垂手肃立，一声不吭依照惯例等他们吃完再捡剩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