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重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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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归雪间对眼下的状况有数，既然不能靠自己，那只能靠别人或是时机了。他过去的经历十分简单，乏善可陈。从有记忆起就被困在这个园子里，见过的人很少，只有白家的几个，对外界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眼不能明，口不能言，一片无止境的黑暗中，归雪间只能听到声音。但就这么一点意识也时灵时不灵的，偶尔才能窥得周围的些许动静，想要拼凑出死后发生的事也颇为艰难。

    魔尊死后，归雪间不再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，一缕残魂过得浑浑噩噩，醒来的日子更少。

    其中一个不服气道：“这么说来，难道于怀鹤生来就事事如意，没经历过挫折，有过低谷吗？”

    《和退婚流龙傲天私奔后》

    徒留围观了全程的归雪间。

    归雪间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——人嫌狗厌的年纪，估计是趁师长不在逃避修行，在外面玩雪。

    周围安静极了，几枝垂丝海棠随风摇曳，掠过归雪间的脸颊，细腻的、丝绒一般的触感，是真实活着的东西。

    他死的时间太长，又只能听到声音，已经很擅长从言语中勾勒出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面。

    “有这么厉害？”

    婚契是用灵丝绢制成的，薄云一般轻巧，有桃花纹样隐隐闪烁，绢面以金粉写了双方姓名生辰。

    里面装的是母亲归明玉留给他的一点东西，不多，零零碎碎的甚至填不满。

    粉墙黛瓦，假山环绕，灵气莹莹，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园子。

    可他现在活了，死人和活人，差别很大，所以面对同一个未婚夫，状况也大大不同了。

    最后，第一魔尊还是被天赋卓绝的仙道第一人斩于剑下，才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的大灾难。

    归雪间小心地将几样东西放在桌上，从中挑出一块玉佩，又拿出压在最底下的婚契。

    之后的很多年里，归雪间听到许多人把于怀鹤称作天道之子，修为已臻化境，只差一步便可成仙。再后来，于怀鹤似乎已经成了仙，不在人间。又过了数不清的年岁，有人把他叫做龙傲天。

    那副身体还活着，但归雪间已经死了，他亲眼看着一切的发生。

    唯一值得称道的是，他生前死后都没吃太多苦，甚至十八岁时都不能算真正的死亡。只是魂魄被剥离，另一样东西占据了他的身躯。

    然后就是这群少年的师长进来抓人，一群人作鸟兽散，纷纷逃开了。

    众人来了兴致，急忙问他。

    譬如占着归雪间身体的第一魔尊韬光养晦，暗中为祸人间多年，一朝暴露身份，修为登峰造极，修仙界诸多德高望重者对此都束手无策，不知该如何抵御魔族入侵。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，唯恐成了魔尊的刀下冤魂。

    一个少年哼了一声，发表自己的感想：“人生传记的开端是被退婚，还以为是什么龙傲天男主的剧本。不过就算是小说，也是本销量不好，不懂读者心思的烂书。开头这么重要的情节，后面就没了下文，无聊。”

    照理来说，他没有修过仙，魂魄脆弱无比，离体后本该如普通凡人一般魂飞魄散，不知为何，却有一缕残魂留了下来，像孤魂野鬼一般被困在曾经属于自己的身体周围。

    于是，归雪间作出决定。

    人死不能复生，自己无法改变任何事。归雪间想的很明白，但血腥味太过浓重，仿佛化作实质，粘稠地流淌在他的耳边，至此之后，他听到的声音似乎都是闷的。

    ——于怀鹤，是他的未婚夫。

    年少时父母双亡，被族中养到十八岁，而后死的不明不白。

    活着没见过一面，死了却听过他的名字很多次。

    但和归雪间也没什么关系，他早就死了。

    一个沉静些的声音说：“也是有的。”

    恍惚片刻后，归雪间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。他抬手挡住阳光，半垂着的眼眸里透着些许茫然。

    归雪间隐约明白，于怀鹤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，只是他死的太早，并未见证自己那位未婚夫波澜壮阔的一生。

    还活着，但离死也不远了。归雪间的身体一僵，他本来就未完全适应身体，一琢磨起别的就忘了活人是需要呼吸的，忽然有点窒息。

    他支着手肘，迟缓地从窗边的软榻起身，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开抽屉，从中拿出一个匣子。

    魔尊败了，输的很彻底，他不甘心：“于怀鹤，我竟败于你一个不足百岁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可是于怀鹤！”

    归雪间没料到自己还能活。

    高墙之外，重重禁制，归雪间有记忆起就被困在这个院子里。

    年少成名，斩杀魔尊，将自创的剑法发扬光大，羽化登仙，于怀鹤的一生，听起来的确没有任何缺憾。

    是的，归雪间的父母早亡，但他的母亲生前为他定下了一门婚事。

    一刻钟前，归雪间死而复生。

    良久，归雪间的睫毛颤了颤，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死后某一天听到的闲言碎语。

    “没了。”那人说，“白家这样的小家族，如蜉蝣般朝生暮死，消失在历史中，无人知晓，也是常事。”

    决战那天，归雪间听到凛冽的冷风，接连不断的锋刃相接声，犹如风雨鸣。

    白家的人，不用指望。白家的事，倒是值得推敲。

    他死了不知道多少年，五感大多封闭，对外界无知无觉。此时虽然重获新生，却不像这具身体的主人，倒像是个外来客，四肢宛如生了锈，稍加挪动都很困难。

    一旁的少年是个急性子，连忙问：“后来呢？后来于怀鹤大放异彩，成为天下第一，白家和那个白十七是不是悔不当初？”

    死了这么多年，他才知道有这么一桩往事，原来于怀鹤已是自己的前未婚夫。

    对方似乎不耐烦听他说完，即使手下败将是这位千年前就恶贯满盈，人人畏惧，不敢与之交手的魔尊。他对待这个人，和过去任何一个对手别无二致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，就该做出选择，是逃还是死。

    “我之前看书，翻到他的传记。于怀鹤出生自东洲，地处偏远，师门不显，修为也不高，与修仙界其他有名的前辈相比起来寂寂无名，所以没有少年时的记录。直至他十八岁时，发生的一件事。于怀鹤与东洲当时的名门白家有一桩婚约，白家长老瞧不上他，说他修为低微，与白十七并不相称，两人齐大非偶，逼他交出婚契，当众撕毁。”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，估计是玩的累了，又聚在一块叽叽喳喳抱怨功课。

    思忖间，归雪间记起了一个人，他的未婚夫。

    他从小又体弱多病，手无缚鸡之力，更没有修过仙，白家有上千修士，更有金丹元婴等修为高深者，在凡人眼中与神仙无异，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。

    归雪间也曾幻想过，要是能在死掉之前逃出来就好了。如果不能，也该毁掉这具魔尊容器——这是属于他的身体。

    而后，在漫长的死寂中，他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个人的名字有些熟悉。

    初春的太阳很温和，但即使如此，也足够刺伤一双太久不曾见到天光的眼睛了。

    回忆起自己短暂的一生，归雪间的评价是过得较为不幸。

    朋友安慰他：“那是于怀鹤自创的剑法，是很难的。师父说若我们能学到几招，结丹前就很够用了。”

    只是太难。

    他缓慢地睁开眼，向外看去。

    归雪间想，虽然两人无缘无分，前世也并未成亲，但于怀鹤终究是自己的未婚夫，有父母之言，婚契之约，信物之证。

    和自己的身体斗争一番后，归雪间总算能动弹了。

    死亡的过程漫长而折磨，是一场无法摆脱，不可逆转的噩梦。

    与之一同毁灭的还有归雪间与于怀鹤之间的婚约。

    归雪间还未来得及细看，那灵丝绢毫无征兆地在他的指间化作灰烬。

    归雪间记得，临死前的半年，自己的身体越发虚弱，已经不能起身，不可能还有力气坐在窗边吹风。

    于怀鹤作为天道之子，传言中无所不能，前世既然能斩杀魔尊，这一世防患于未然，救出身为魔尊容器的未婚夫，听起来也是理所应当。

    还不至于立刻就到前世的死期。

    只听那人继续道：“这事发生在白家的祭祀大典上，在场之人极多，闹得沸沸扬扬，流传一时，才被人记录了下来。这是于怀鹤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，也是传记的开端。”

    盖因他这位未婚夫后来的名头如雷贯耳，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

    但对于那时的归雪间而言，他只当是听了个故事，并未将故事中的那个白十七当做自己，还有闲情逸致回

    首先，他得逃出去，否则，那场死亡一定会如同既定事实一般发生。

    所以，还是可以活下去的。

    归雪间听着故事，“呀”了一声，心里想，这可真是太过分了。

    归雪间怔住了，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。

    他维持着这个动作，像是魂魄再次离体，徒留一具躯壳。

    归雪间的身躯沦为第一魔尊的容器，行走于人间，所到之处，血流成河。他听到许多人的哭嚎声，似乎离得很远，又仿佛近在眼前，身处其中。

    幸好不会痛，归雪间的第一反应是这个。

    “那什么剑法千秋岁，难学得要命，练得我手都抬不起来，也施展不好。”

    思及此，归雪间回过神。他也终于习惯了外头的光亮，慢慢移开手，抬起头，凝视着被高墙圈着的一小片天空，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归雪间听见一阵很轻的裂帛声，是自己的头颅被割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