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. 你要结婚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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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电话线那边传来池步湘有些失真的声音：“你要结婚吗？”

    人，要是可以一直不变就好了。

    懒得点火，他夹着纸包，一屁股坐在床上，坐了会后整个人向后倒去。摊了一会，他微微抬起上半身，好奇地把纸包拆开，是一包大白兔奶糖。

    “今天菜这么好？”

    “宁罗胡同24号涂翡，电话！涂翡，电话！涂翡——”

    大学生们虽穷，但远比普通人更舍得下馆子。

    《涂警官在七零年代先婚后爱》

    他一路打发了两位八卦的婶子，拐进丰安路后，路旁的门洞里蹦出来一个猴似的青年，他抄着袖子，咧着棉袄，露出里面紫红色的毛衣，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四周，看没别人，用肩膀撞了下池步湘。

    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，他变了。他不再是挡在所有小孩身上的阴影，他变成了最标准的反面教材，除了考试成绩依旧很好，几乎没有可取之处。

    阁楼一般不住人，因为特别冷，还没有暖墙。

    待池步湘坐下了，涂翡收回了视线：“你认真的？”

    学那么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多年，屁用没有，连个工作都不给分配，奶奶个熊的，还辍学了！”

    他虽是肄业，但也算学历最高的一批知识分子，知识分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头，他们是最需要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人。

    自从决定做个自私自利的人，他就只选最轻松的那条路。

    池步湘偶尔有些新鲜玩意，他们是很好的受众，渐渐他和这些人就熟悉了起来。

    陈厚摇摇头，语气可惜：“在废品站蹲了好几天，没等到老苏值班，他好像请假了。”

    池步湘懒得理他，从柜子上拿起了涂翡送的黄纸包，完好无损。他的东西，那几个小家伙不敢动。

    池步湘心里烦，这回也不惯着他了：“刘叔今年凭上劳模了，都是爹，你怎么不能呢？人家爹都能给找到工作，都是爹，你怎么不能呢？”

    江大是公社内唯一的大学，而这唯一的大学附近，有公社内唯一的国营饭店。

    阁楼不小，有楼下一半的面积。对他来说很宽裕，就是棚顶有点低，但也不用弯腰。

    池父就没什么好脾气，气得大骂了几句脏话，接着训斥道：“老子那是找不到吗？那是不能给你找！

    他和陈厚走远后，琢磨着低声开口：“最近怕是又要乱起来，先停一停，被抓住了得不偿失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，收到手表了吗？”

    池步湘早就记不清那个几次三番想拯救他的女孩了。

    他衣着干净整洁，米色毛衣的领口露出雪白硬挺的衬衫领。远远地看见她来，站在门口接她：“还没点菜，要吃什么？”

    踩着雪，两道修长的身影穿过小巷，穿过人群，对周围疑惑的视线视而不见。

    陆北红嫌弃地躲了几米远，直到这俩丰安路上有名的小流氓走了，才她回头瞅了一眼池步湘，眼里闪过一丝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。

    比起上午，涂翡穿得随意很多，黑裤子，白毛衣，外面套了个军用棉袄，连大衣都懒得穿了。

    涂翡：“我也很高兴。你可以叫我翡姐。”

    池父听见动静，端着搪瓷杯从卧室出来了：“出去送个人咋送这么久？下乡不挺好的，全城那么多知青都要下乡，人家都能干，你凭啥不能干！”

    咱不能钻国家的空子，走不该走的后门！你要想找工作，就等招工的时候光明正大和人家一起考！考上了是你的本事！”

    他和那些品行不怎么样的该溜子小混混们混在一起，打了很多架。对父母对长辈也不再尊重，说话夹枪带棒，说翻脸就翻脸，最主要是，他做事不择手段，不要脸皮……

    不过，她还是应约了。

    “如果不想下乡，过了今年没问题，但明年就不好说了。我可以帮你找个工作，你看看想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那个礼貌懂事的小孩，似乎是在人们的记忆中昙花一现。

    .

    这是他自己要来的，尽管冬天只能用铁皮炉子取暖。

    “行，都听池哥的！”

    柜台里的姑娘搭话：“要开化了，冻的肉得吃。大师傅化了几块，炼出来不少荤油！”

    行吧，现在他只是个弟弟。

    他认识几个家长被下放，和兄弟姐妹独自生活的干部子弟。他们没人看管，手上还有钱，其中一些人没少和各路该溜子鬼混。

    她说过，只要她回来，她就可以当他的亲人。

    大概不是吃饭的时间，饭店内只有池步湘一个客人。

    池步湘没直接回家，与陈厚分别后，他开始找门路打听知青的事情。他习惯了足够了解后再做决定。

    可以说，他这履历相当标准，标准到躲过今年也躲不过明年。知青，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，初中、高中、大学都算。而无业的知青，就要上山下乡。

    池步湘耸耸肩：“好吧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陆北红还记得那个乖巧漂亮的小孩，她曾经试图想把他找回来，但得到的只有讽刺。她不明白，也有些可惜。

    池步湘送走涂翡，步伐重新变得悠哉起来，看起来不像正经人。

    而他以为的那道光，也没能救得了他。他始终会孤身一人，与阳光背道而驰。

    她硬是从这中气十足的叫喊声中，听出了起床号子的熟悉感。

    涂翡还没结婚，但已经体会到了为孩子考虑的痛苦。

    “池哥，听说你被警察带走了，正要去找你呢！啥事啊？”

    “和我。”

    池步湘与李步潇口中那个乖乖崽完全不同。

    喜欢、嫉妒、崇拜、厌恶、怜悯……街道上的小孩对他的感官很复杂。

    涂翡认为，池步湘这个肄业人士把会面地点选在国营饭店，是对学生们的挑衅。

    有些时候，他觉得自己被淹没在了这个积极奋进的时代中。但这就是他选择的路，泥泞肮脏。

    涂翡愣了一下：“和谁？”

    白丽娟坐在火墙跟前，也不参与父子俩的吵架，听见池步湘倒反天罡的话，嘴角不甚明显地扬了扬。

    他明白这个政策的目的，就像他能看出革命已经失控一样，他完全理解涂翡的话——这不是指标的问题，而是无业知青的出路，只有下乡这一条。

    就算能吃得了那个苦，他也不乐意。

    只是池步湘还是没能叫出那句翡姐。

    要不是知道胡同里有个叫涂翡的警察，这高低以为是土匪进城了呢，把人吓个鸡飞狗跳。

    干部子弟的消息果然灵通，池步湘很快研究明白了政策。

    他又说：“能见到你，我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池步湘爬上阁楼，木板咣当一声落下，隔绝了池父的声音。

    搞得很多人都不敢惹他，也不敢占他便宜。

    柜台姑娘算好钱和票，池步湘刚要拿钱，涂翡带着压迫感的目光看过来，他乖乖停了动作。

    街道尽头传呼室的大爷，站在胡同口，敬业地拿着铁桶大喇叭喊着涂翡的名字，连喊好几遍。

    他抿了抿唇，拿出一颗糖，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扒开糖纸，将乳白色的糖放进了嘴里。

    只是大学生下乡还会分配个工作，应届的初高中生还可以报名去兵团，剩下的那都是去农村务农的。

    动员大会还没开，学生们一如既往。

    今年知青下乡的指标还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，花钱找找门路，应该还有机会。真到了所有年轻人都要下乡的时候，那工作就难找了。

    等池步湘晃荡回家，已经过了中午。继母白丽娟也在家，看见池步湘她淡淡地笑了笑：“步湘回来啦？”

    “很认真。”池步湘点点头。

    池步湘：“酸菜汆白肉吧！”

    池步湘原本是丰安路上最有名的别人家的小孩。他长得好看，学习好，懂事聪明。

    涂翡付了钱票，回到座位上。池步湘选的是一处靠窗的位置，正好能看见远处的江城大学。

    他慢条斯理地给涂翡倒了一杯水，他问：“你家，需要上门女婿吗？”

    可以见得，他这学历卡在这，要是分配办动员人去农村，他是头号分子。

    看他这德行，池父气急败坏：“我没帮你找工作？你高中毕业那年，我告诉你厂里要招工，让你去你不干，非得去考大学！

    .

    下乡是不可能下乡的，他吃不了那个苦。

    他走上狭窄的楼梯——上面的阁楼是他的地盘。

    涂翡晚上睡眠不好是常态，这会儿阳光暖和，好不容易睡了会。

    这么好的菜，不点就是吃亏。想都不用想，涂翡道：“锅包肉和地三鲜，你吃什么？”

    涂翡思索道：“如果你不开口，便是同意下乡了，我只需要帮你联系个好地方。”

    涂翡走进屋，看着供应板。

    俩人一起走着，遇到一个姑娘，陈厚笑嘻嘻地上前跟她说话：“北红！干啥去啊！”

    她趿拉着旧棉鞋，晕头转向地走进传呼室。

    俩人沿着大路到街心花园溜达了一圈，一路闲聊，彼此关心了一番。比起前两次见面，这次没了紧张的气氛和戒备。

    但即使他是那个乖乖崽，他不明确表达出不下乡的决定前，她都不会贸然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