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、生病（小修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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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钟洺多在水里转了一阵，不好不坏地逮了八只龙虾，网了一条不小的黑毛鱼。

    他后悔刚刚没趁舅母起床前多喝两口热水，好歹还能暖暖肚肠。

    掐指一算，十多只龙虾，一条黑毛，一兜子扇贝，能卖个几两银了，足够带小弟看诊抓药。

    一刻钟前。

    回程的路上遇见一片沙地上趴了好些扇贝，他下去用铁耙直接往网兜里送，被惊走的扇贝开合着壳子向远处游走，和拍巴掌似的，看起来怪有趣。

    海底广阔，比在地上看人有意思多了。

    他差点在海里呲出牙来笑，脑袋从水上冒出来的时候都还是乐呵呵的，直到二次上岸，看到网兜被人扒开，里面的龙虾全都没了踪影，只余几个红艳艳的海星，笑容直接僵在脸上。

    所以说那只玳瑁出现在那里，压根不是偶然，而是精明着呢，怪不得敢拦路打劫。

    他一张口，卢风也醒了觉，他年纪小，没睡够，闹腾不休，给刘兰草也惹出火气，直接出了船舱对苏乙道：“一大早摔摔打打做给谁看呢，莫不是前些日子窝在屋里懒了骨头？你要是不想干就趁早滚远些，当我乐意养你这么个嫁不出去的老哥儿！”

    钟洺从来不主动和姐儿哥儿搭话，在苏乙这里真是破了几回例。

    冯宝则是样样挑不出一个好来，虽和钟洺一样，都是没了双亲的汉子，从小跟着阿奶长大，靠族里接济养活，长大后却惯常做些手脚不干净的事。

    他一年四季都是这般作息，赶着头一个起，最晚一个睡，早起后要先去倒尿桶，洗刷干净，回来后烧热水、煮早食，还得替刘兰草母子三人把洗漱的水都备好。

    只是卖酱得来的银钱难以留下，九成都被刘兰草搜刮了去，她打着替外甥哥儿攒嫁妆的由头，实际是不是，明眼人都看得出。

    没成想他竟也有遭贼惦记的一日，还如此胆大包天，带走的九只龙虾哪怕按照一只一钱算，也是九百文钱，何况里面大个的两钱不止，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！

    这点小官司，里正不松口，便也闹不去乡里衙门。

    起身时他只觉两眼发黑，扶了一把石头才好险没跌倒，好不容易缓过那阵，摸到自己一头的冷汗，继而忍不住捂着胃，对着旁边呕了两口，却是什么也没呕出来。

    在这家绳子上解条干鱼，在那家网兜里顺几只对虾，不是多值钱的东西，可教人心里沤得很。

    这么折腾一顿，苏乙次日就发起热，骨头酸疼，吃什么吐什么，虽然所谓的吃食，也就是两碗能照出人影的米汤和一条咸鱼干，半块放硬的粝米糕。

    告到里正那里去，也没什么用，且不说他伸手的时候往往没人看见，就说他那阿奶，实在是个厉害人物，岁数大，辈分长，死了的男人还和里正有交情，曾在海上救过里正的命。

    还是旁人提了一嘴，说是别真病得太厉害，闹出人命来平添晦气，刘兰草方不情不愿地给他煮了碗山上自采的草药汤子喝。

    苏乙心知这是早食没自己份的意思，不过面对这样的舅母和舱里嘴上不饶人的表弟，他此刻宁愿离得远些。

    至于早食，大抵又是一碗水多米少的汤水，他们吃剩下的鱼头鱼尾，还不如他去海滩上，或是退了潮的红树林子里转转，要是运气好了还能摸到鸟蛋烤了吃。

    刘兰草嫌他浪费粮食，又说生了病饿一饿好得快，后一日直接不给他饭食，让他去屋子角落躺着。

    他素来是习惯避着人的，能不和村澳里的人打照面就不打，何况是这等冷清地方。

    那个汉子讲，他不是灾星，不欠任何人。

    在这处经过的汉子，是那冯家的冯宝，形容鬼祟不说，两只手里还各提了好几只偌大的龙虾，尚且鲜活着，个大肉满，是拿去乡里圩集，一只能卖一二钱银子的品相！

    “苏乙？”

    可舅母一句“你舅舅若不是好心收留了你，怕是今日还活着”，像是个无形的巴掌，把他满腔的话扇回肚里。

    他想可惜小弟身子不好，不然以后也让小弟练练这憋气游水的本事，下来和他一道游。

    先前也不是没因舅母愈发明显的刁难争执过，泥人尚有三分性，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。

    上回刘兰草跟卢雨提起，讲钟洺在白水澳名声不好，实则和冯宝比起来，真的不算什么。

    没有她男人，里正早二十年就在海里喂了鱼，为此又能如何，只得敲打两句就散了场。

    刘兰草惦记他卖虾酱的银钱，因而每回他说是去捕虾子，刘兰草的脾气总会老实些，也不会太过追究他出去了多久。

    “那我去捕虾子了。”

    六月天，在船上睡多闷热，他是没有铺盖的，上山住石屋后，刘兰草为防夜里冷，卢雨和小儿子卢风受凉，单给他们备了被褥，自然没有苏乙的份。

    村澳里有这个胆子的人不多，他保管不会让此事轻易翻篇。

    苏乙目送他远去，蹙着眉毛，不知姓冯的这次又是偷了谁。

    于是第一反应便是把虾网团起收拢往脚下一踩，整个人躲去了礁石后。

    至于为何如此说，实在是冯宝的名声差得可以。

    偏生他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计，连自己去海滩上找吃食填肚子都没空闲，为此不得不愈发任劳任怨，加倍多干，只为多得几口饭。

    既都来了，他浑身没力气，不愿再往回走，只想找处石头坐下歇歇。

    本以为是村澳里哪个勤快人一早来这处赶海，或者下钩钓鱼钓螃蟹，然而当人走近，他好奇地从礁石缝里往外看一眼，发觉好似不是那么回事。

    这个关口，苏乙耳畔仿若又响起那日钟洺说的话来。

    苏乙会做虾酱，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，不知怎么捣鼓的，总之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与别家不同，挑去乡里卖，生意一直不错。

    走在岸边，头痛，肚子也痛。

    这次也同样，刘兰草没有答话，算是默认，苏乙径直拿了虾网和木桶，安静地离开。

    做这些时，动作还需小心翼翼，轻手轻脚，不然要是吵了喜睡懒觉的卢雨，便又是一顿抱怨或是阴阳怪气。

    钟洺沉着脸，把新捕的龙虾和海星、扇贝装在一处，木桶打了水装进黑毛鱼，匆匆穿上衣服。

    现下就算是看见蛎黄肉他也不想吃，生怕一口下去便吐出来，而鸟蛋不知有没有，红树林有些远，今天也没退大潮水，没有船的话他去不了。

    天刚亮不久，一家子里只有苏乙早早起身。

    浑身没那么烫后，苏乙自觉熬过一劫，怎料今日睡一觉起身，才知大病一场不是这么好掀过去的，照旧是头重脚轻，浑身泛冷，摸着额头又没有多热，可仍觉得喘出的气都是烫的。

    于是这些年里，冯宝一而再，再而三的犯，澳里人只当丢了喂老鼠。

    想及冯宝既顺走了别人的龙虾，前面八成是还真的有别人在，他懒怠看人冷脸，或是躲躲藏藏，索性也不逞能，原地一屁股坐了下去，遥遥望着眼前的海，发起呆来。

    他常恨自己是个哥儿，若是个汉子，再不受待见，起码也能自立门户，哪像哥儿，若想离家自成门户，只能选个汉子嫁了，而他这样的小哥儿，又有谁会乐意娶。

    拖着虾网一路前行，思绪飘散，不知不觉间已走远了。

    他精神不济，手脚也不似往日麻利，昏昏沉沉间踹到一个木盆，发出“咣当”一声响。

    卢雨被吵醒，翻了个身，骂骂咧咧起来。

    钟洺把龙虾搁在岸上，换了处地方下水，好处是没遇到那只玳瑁了，坏处是这片的龙虾窝当真不如之前的地方多。

    白水澳，卢家船上。

    细论起来，他早已不得不习惯，可今日着实有些撑不住。

    说来也是凄凉，偌大一个白水澳，除了舅母家的船，他再也无他处可去，想讨一碗热水都没有。

    这里不适合捕虾子，但礁石丛里的东西倒是不少，过去他摸到海鸟蛋，也正是在这片崖壁的石头洞里。

    正想着该把碍事的虾网放在哪里，忽然听到前面有脚步声。

    自来了舅家，十几年他都是这般过的，舅舅在时，他是为了报答舅舅一家的收留，舅舅去后，一是他自觉有愧，对不住舅舅，二是他但凡少做半点，就要挨舅母的数落。

    他断定贼八成还没走远，大长腿迈起来，步伐生风，目不斜视，走在礁石滩上如履平地。

    即使如此，在半道上的余光所及之处，还是骤然瞧见了个眼熟的人影，礁石掩映下露出大半肩膀，破旧的灰色衣裳，有些发黄细软的发辫垂在一侧，肩头窄细瘦削，不是苏乙又是谁。

    回过神来时，已到了村澳里少有人至的一片崖壁下的石滩。

    因着前几天风来那夜，他被刘兰草赶到门口处睡，给他们睡里头的人挡风，半夜雨落以后风大不说，雨滴子也漫进来，把他冻了个透心凉。

    药汤子苦得他舌头发紧，喝下去出了一身的冷汗，夜里倒真是退了热。

    扇贝太多，一眼望去少说上百只，钟洺没赶尽杀绝，挑着个头大的，兜了几十只就罢手，约莫十只就有一斤沉了。

    苏乙断定，这东西绝对不是他自己得来的。

    钟洺感觉不太对劲，当即忘了要忙着去追贼

    刘兰草气不打一处来，直接把他打发走，说是早食也不用他煮了。

    想着好不容易遇见，总要还是说一声小猫的情况，哪知叫了一声，对方却没回应。

    若只是数落就罢了，舅母脾气不快，还会克扣他的饭食，本只有一碗的，只余半碗，该是两顿的，唯给一顿。

    钟洺名声差，差在他不安于水上人的身份，日日往乡里跑，你说他没出息，他在乡里颇有门路，你说他有出息，他又的确常常兜里空空。

    苏乙自嘲地扯了扯唇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