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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第二天早八起不来,方知同就给她打电话,一遍又一遍,也不嫌烦。有时实在没办法,拜托宿管阿姨上去叫人,等阿姨把迷迷糊糊的童话扶下来,再一把揽过她。童话自己站不直,一定要趴在方知同身上。

    “我们认识十五年,一起吃过7953次饭,数过1866颗星星,说过2772次晚安,过了24次生日。十二岁那年你说,十年后的生日,想和家人一起过。”

    方知同的力气很大,童话像被人磋磨在柔软的流沙里,前一秒还那样温柔,后一秒又步步深陷,坠入深渊。

    天空很暗,路灯的光照不到彼此的脸。

    小时候,童话对方知同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副站姿。

    虽然学业很忙,但他们依旧保持着每天见面。

    “在一起!”

    童话猛然睁开眼,坐在床边,怔了好一会。

    方知同的下巴收了回来,目不转睛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那时他们都在福利院,童话因为挑食被老师罚站,方知同因为吃不饱,偷吃童话挑出来的菜,也一起受了罚。

    方知同长了一张容易引起是非的脸。在他很小的时候,这件事就初现端倪。

    他们都是方知同的同班同学。

    艳阳天,红旗下,两个不大点的孩子一左一右地站着。

    这一切方知同都看在眼里,所以那天的求婚,设计得相当正式。

    她刚吃完晚饭,就被一通电话骗来了操场。

    他一着急,直起身,声音也微微增大了一点。

    那时童话看得入了迷,眼睛都闪起了小星星。

    暗处的水流越来越多,急不可耐地冲到岸边,汹涌难止,一把将礁石卷到大海里。

    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礁石,倏地过来,倏地又走。

    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,总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。

    成年之后,方知同精瘦了许多,脸颊的轮廓清晰硬朗。他变得很少笑,但一笑起来,又跟小时候一样,天真可爱。

    站得笔直的方知同上前一步,微仰着下巴,故意把脸上的红晕藏起来,“童话,我们结婚吧。”

    现在确实是知道了。

    每当这个时候,都会有人过来打断他,好好地教育一句:小孩子不可以早恋。

    他为她戴上铁丝做的戒指,微微发凉的手拂过她的泪痕,“戒指和婚纱是假的,不算数,这笔债算我欠你的。”

    方知同的脸瞬间就红透了,不得不配合着童话,左右点头,礼貌微笑。

    童话闭上双眼,听到杂乱的声音越来越近,男生们冲到方知同身边,搬了一大堆东西过来。

    “不管欠多久,连本带息,都还你。不过现在,有一样真的可以给你……”

    童话往下扯了扯硬邦邦的纱,“这什么啊?”

    他低着头,双颊被蜡烛的光照得发红,白色的羽绒服被风吹得鼓鼓的,偏瘦的身材在风中站得笔直。

    童话想起有一年夏天,他们一起去看海。

    方知同一脸哭笑不得,“早八你秀什么恩爱?”

    “什么真……”童话的话没说完,已经被人堵住了嘴。

    “从今往后,让我做你的家人吧。”

    孔欢才说俏皮话:“天亮,请睁眼!”

    童话重新闭上眼,把自己的手也放好。

    表白墙骂童话的评论,他很早就看到了。为了控评,还请计算机系的好哥们吃了顿饭。

    四年前他们考上聊海市同一所大学。童话学设计,方知同学数学。

    柔软的嘴唇,极轻地安抚着她的唇角,吮进了一滴泪。

    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。

    浑身上下,全是汗,睡衣都湿透了。

    刚刚起哄的那群男生听到这里,像是按下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,跳着脚尖叫。

    “在一起!”

    女生们三两成群,捂着嘴偷笑,站在操场边,一阵又一阵地惊呼。

    对方说要给她过生日,但场面显然不是过生日这么简单。

    学习、社团、实习、约会,从早出去,画着漂亮的早八妆,到半夜回来,口红都吃没了。她不在乎,也不会补妆。

    一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们得知福利院的南宛姐姐要结婚,一起去参加了婚礼。男方家境很好,婚礼办得奢华气派。偌大的礼堂里,数不清的灯烛萤火,鲜花气球,伴娘提着小花篮,篮子里全是童话喜欢吃的水果糖。

    有时童话不让他走,就在大庭广众之下,把手伸进他外套里,再抱住他的腰,一派无理取闹,还撒娇得很大声。

    清新的触感,像一阵快而急促的过电。

    新娘和新郎在众人的祝福声中,郑重而热烈地吻在一起。

    童话白他一眼,努了努嘴,“秀恩爱懂不懂?”

    方知同会点杯咖啡给她,然后才走。

    风好像静止了一样。

    头纱终于戴好了。

    操场中央,冷风里,一地的红蜡烛摆成心形。

    童话站在爱心内,脸很红,心跳很快,整个人像飘在半空,晕晕乎乎。

    童话平时看着没心没肺,不像会在乎这些话的人。方知同就没告诉她。

    一大捧雏菊猝不及防地塞到她怀里,像是天上掉馅饼。

    天空似乎由黑夜变成了白天,豁然明亮起来。

    “答应了答应了!”周围的起哄又开始了。

    一片模糊中,他明亮的眼睛,对她眨了一下。

    在那些女生眼里,他们的男神学长方知同,不管怎样都不该找一个小疯子做女朋友。

    秋天野雏菊的味道,淡淡的,但只要闻一下,就会忘不掉。

    表白墙上从早到晚,都是嫉妒童话的评论。

    方知同勾着嘴角,故意不说话,直到童话用胳膊肘推推他,才说:“下月你生日,送你个礼物,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要怎么解决?”童话撩开碎发,偏着头问。

    “秀恩爱没有回头箭啊,以后都照这个标准来,省得表白墙那群人,再说你叫我高攀不起。”童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,挺直了背,眼角向下撇向方知同。

    她的脸红热得发烫,贴在同样热得发烫的方知同脸上。

    同学跟童话说,这叫现在很流行的,反差萌。

    “别问。”孔欢故弄玄虚。

    最靠前戴眼镜的那位卷发小哥,年纪轻轻身材有些发福,他叫孔欢,是方知同舍友。

    童话就是那种风一样的女孩。

    一个软得像没有腰,另一个则像后背打了钢板。

    繁忙的一天结束,童话躺在床上,立刻就能睡着,有时候不用洗澡,衣服也来不及换。

    童话张开眼,朦朦胧胧地,看到方知同单手奉上一只戒指盒。

    小时候的方知同是个脸圆圆的小可爱,米老鼠一样的大眼睛,总喜欢好奇地盯着童话看。

    几个刚打完球回来的男生,大冷天穿着短袖,冒着一身的汗臭味,站在路边,边喝矿泉水边起哄。

    童话低头嗅着花香。

    手机时间:7月21日,早8点。

    离开福利院,他们和资助人失去了联系。这些年一边学习一边打零工,生活都不富裕。

    方知同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距离方知同的求婚,已经过去五年。

    “在一起!”

    童话尴尬过几次,终于把话说开了。方知同没有想早恋的意思,他那双得天独厚的眼睛,天生深情,看谁都一样。

    方知同听不懂设计专业课,童话听起课来聚精会神也不理他。他觉得无趣的时候,就趴在课桌上,侧脸看着童话,“叫我留下干嘛?没人陪你不也听课听得好好的?”

    四面八方回头看他们的人一下子多了许多,老师讲课的声音也暂时停下来。

    童话裹紧了土其色大衣,单薄的身体只有装在规规整整的套子里,才能稳稳地站在寒风中。她把头埋进花香,眼泪不受控淌下来,破涕为笑,点了下头。

    晚风吹得很厉害,但寒冷好了许多。方知同离她很近,和蜡烛温暖得光一起,阻挡了冷风。周遭暖洋洋的。

    “欠多久?”童话哽咽看他。

    化妆品对她来说太沉,远没有当下的开心来的重要。

    可是童话没有家,从很小就没有。

    孔欢怀里抱着的东西最多,胳膊下夹着一只打气筒,小臂上挎着小花篮,花篮里是五颜六色的糖果。糖果上罩着一层“轻纱”。轻纱被花环箍了一圈,花环刚好能戴在童话脑袋上。

    福利院有老师有同学,但都不是她的家人。

    童话看向方知同,酸涩的眼泪在眼眶滞了又滞。

    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,那些评论能管得了一时,管不了一世。



    小时候受罚是这样,现在求婚也是这样。

    铁丝弯成的蝴蝶结,精致地别在戒指环上。

    骗他的男生站在离她一米远的红心之外,怀里抱着一大捧开着白花的野雏菊。

    少年脸上漾着自信而笃定的微笑,打量着童话的反应。

    按照方知同自己说的,他这辈子,是绝不可能弯腰的。

    就这样纠缠到自行车后座上,再纠缠到早八教室。

    方知同很认真地看着童话的眼睛,“这件事秀恩爱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
    别人一天24小时,童话能当48小时用。

    童话单眼皮的小眼睛陡然睁大,白皙的脸上泛着微红,心满意足地翻开书,一只手做笔记,另一只却还拉着方知同不放。

    方知同是最怕尴尬的,这个时候一定会留下来陪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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