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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昨夜?那便是她和阿弥离开府衙后。

    这样一袋碎银子,是季姝翻遍了家里头的柜子找出来的。

    可是,自我欺骗,是再困难不过的事,至少季姝还做不到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傅臻轻声答。

    他说:“昨夜,我去了城外。”

    季姝问:“有何不妥吗?”

    真相,事实,结果。

    谢乔把曹平安排在最里头处,就是为了尽力掩饰他的存在。

    一般人若无谢乔的陪同或手印,是无法进入这牢狱里头的最深处的。

    脚下有四五个空陶罐,桌上还有半碗没吃干净的猪头肉。

    她需要做些什么,她必须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谢乔笑了笑,随口问:“他和你提起过,他在京城的过往吗?”

    《女捕快抓不到偷心贼》

    俩人俱无言,沉默。

    “心肝是善还是恶,并不会因年岁而变……”季姝又要道谢。

    八年前的私铸案因何而起,因何人而犯,又为何被掩埋至今,如今的谢乔和季姝俩人都心知肚明着。

    傅臻自嘲一笑,抬眼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,离开了这一处再普通不过的院落。

    谢乔轻描淡写地道,凤眼中有眸光缓缓流转,这幅面白无须又一脸轻佻自在的模样,与他口中的“上了年纪”相去甚远。

    一个人总得坚持什么,正因有了根,才能坚定不移地往前走。

    季安出现在渝州城的那年,北边在打仗,南边又有洪灾,西边向来是荒芜之地,所有人都当他是趁乱四处逃窜的流民。

    季安是病故的,他生前最后的时候下不来床,季姝就被人哄着,以给他买药补身的名头被骗去大笔的银子。

    她曾以为,随着自己长大成人,独自生活,对那位从未见面的母亲早已失去了期待,也没有了怨恨。

    谢乔问她:“小季姝,难道你就不好奇自己的生母吗?”

    可季姝知道自己身边是危机四伏,而谢乔说这话,也是有理有据。

    只是借口。

    “甘心?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。”季姝闷声道。

    季姝自然点头。

    她目光一凌,三步变作两步,快速下了深处,牢狱内看守的两位捕头正趴在桌上,昏昏沉沉地睡着,鼾声如雷。

    只悠悠地道,“七郎那孩子,你如何打算?”

    直到,鼻尖处有一阵血腥味晕开。

    季姝又回到了府衙。

    事实上,季安的墓碑,早就无人问津,就连季姝这个当女儿的,也不能时时想起去清扫打理。

    世间的事便是如此,遗忘来的轻而易举,无论死去的是谁,他都会被时间淹没在琐碎日常的深处。

    那为何会自惭形愧呢?

    直挺挺却不会显得过于板正的背,行动时干净利索的脚步,像是湖边柳树映在水面上的绰绰倒影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问,没有故弄玄虚,甚至相同的问题,季姝从小到大都从不同人的口中听过数遍。

    “怎么傻了?”谢乔睨了她一眼,“还是说,只倒台了一个李太守,你就甘心收手?”

    可是……

    季姝如此。

    对于这道离开时的背影,他熟悉至极。

    听到了回答,季姝才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但具体如何,季姝心里头却是清清楚楚的,没留一丝自我欺瞒的借口。

    季姝勉强抑制着自己翻涌的内心。

    相比傅臻,该是早早暴露在众人视野中的她处于更大的危险之中。

    她要晓之以情,动之以理,要让曹平主动状告李太守,要让韵娘的命案再次被全渝州城人记挂着,再拷问,再结案,再悼念,这才算给了已逝之人一个交代。

    如果她不做什么,韵娘的事多半会被无声无息压下去。

    谢乔又半躺回椅子上,阖着眼,仿佛在回忆:“你的父亲,在来渝州前,曾在京城长住。”

    季姝愣怔地注视着,反复回想着他方才的话语。

    季安发现了她的想法后,却郑重其事地告诉她:“阿姝,她很爱你。世上,没有人比你的母亲,更爱着你。”

    但对于七郎这样的幼童而言,能有谢知事这样一位颇有来头和学识的长者愿意收留,即使做书童、做小仆,都算得上是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的大喜事。

    就算有一位说话颇有分量的善人愿管闲事,顺便提一嘴这位惨死的花魁娘子,韵娘真正的死因却还是会被掩盖。

    谢乔但笑不语。

    寻常人被这样说,会以为,是被蓄意挑衅。

    “七郎年幼,他不一定能再受一次与至亲至爱分离的苦楚。就当我上了年纪,也变得心软起来了吧。”

    这是他一开始便亲自选择了的道路,从未后悔。

    谢乔忙活了一夜,刚将七郎安置了下来,便见到去而复回的她,并不诧异,只细细地洗着双手,转回了位置上,还吃了口凉掉的浓茶。

    谢乔却先一步道:“别谢我,客套话得说,冷水也要泼。”

    不过他不如季姝,傅臻心知肚明,却自甘如此。

    她只瞥去一眼,快步向前,往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走去。

    季姝侧过身,正对着他。

    谢乔的视线从那个荷包上掠过,拿过来,随手颠了一下,又放回了原位。

    他也是。

    “爹爹,我阿娘是谁?她在哪里?”

    好奇,所以年幼的她也问过父亲相同的问题,她问——

    “师父!有人在里头吗?”

    这时,有一阵脚步声渐近。

    虽然她对傅臻说得轻巧,大言不惭认为韵娘的事借着此次变故也能迎刃而解,得到一个结果。

    关于七郎的去向,季姝已有打算,正要实话实说时,谢乔便帮她将话说出了口:“你想将他留在身边?”

    她只能强迫去自己去想接下来该说的话,该做的事,才能不再为那至亲至疏之人牵去全部心魂。

    也不一定全是借口。

    所以,她为何要抛弃她?

    得到了手印,季姝便往牢狱中前进,一路上,明知不该胡思乱想,可谢乔最后的话却始终回荡在耳边。

    可她也去翻过典籍,这大周不到百年的史书中,未有“季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”姓的来历。

    身后,傅臻立在玄关处久久注视。

    季姝诚实地摇头。

    他就微微颔首,似乎在下意识强调着这件事:“我去城外,见了你的父亲,还带了两壶酒。他的坟头又积灰了,还长了草。我打扫了半日,才清理干净,可再看石碑上的朱砂早已黯淡了。倒也不打紧,你父亲向来是不看重这些鬼神之事的。”

    泥菩萨过江,那是自身难保。

    火光摇曳中,来人露出了面孔,那人一脸络腮胡,腰配雪霜剑,见到此景,也呆立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昏暗的灯光中,一具尸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的血泊中,正面朝上,胸口插着一把雪霜剑,死不瞑目,这人正是曹平。

    谢乔清楚她要亲自来见曹平——这位韵娘仅存于世的亲人——便早早支开了人,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下去。

    “老爹他虽然不曾和我提过祖上的事,但他……不像是普通人家出生。”

    季姝听来的闲言碎语,也是这样的内容,但对于谢乔的只言片语,她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感慨神色。

    小王捕快慢了半步

    她也说不明白,自己心里头的隐忧从何而来。

    他掀着眼,认真瞧着季姝,眼底分明有怀念。

    谢乔从来不喜管麻烦事,他愿意留七郎在身边,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免季姝的后顾之忧。

    季姝无言。

    面对这个问题,季安从未回答。

    季姝简单休息,一夜过后,她与傅臻告别,只出门前,忍不住转身:“我去寻七郎,你万事当心。”

    俩人久久对视,傅臻点头:“你也是。”

    可谢乔却不是如此。

    季姝立在了三步之外。

    季姝幼时对此还不觉,直到成人后,才明白,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极大的。

    季姝心思已定,脚下的每一步便更为坚定。

    直到一道略咋呼的声音传来。

    “小谢叔叔,麻烦你了。”

    而抓到凶手,并不是破案的唯一标准。

    季姝将一袋碎银子放到了他的桌上,这是她从家中带出来的,不多不少,够七郎一月的开销,剩余部分能供谢乔去寻买一本新书。

    “你如今是泥菩萨过江,不知何时就沉到江底去了。七郎这个孩子,我瞧着喜欢,反正我无子无女,就想让他留下,给我做个伴。”谢乔说得随意,可话里头的内容却不轻易。

    或许是关心则乱,季姝深深吸了一口气,垂眼又抬眼,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道:“如果你今日清闲,那便在院子里头等我回来吧?可以吗?”

    或许她做了什么错事,或许她只是单纯不够爱她,这才让基本上事事有回应的父亲对这个问题总是三缄其口,小季姝这样想。

    谢知事向来是深入简出的,鲜少有事能让他高抬贵脚迈出三里地去。

    “等此事结束后,你需去京城一趟。”谢乔从未有这样严厉的语气对她提过要求,“如果你想要活命。”

    至少一辈子都耗在黄土地里头的农夫,哪怕天资再聪颖,都没有机会去执笔书文。

    他最初只是好奇,可好奇着好奇着,便记挂了这么多年,直到人死了,他还是难以忘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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