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犹寄春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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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一个被称为“世之殊色”的美人名士，做什么都是好看的，吃东西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年少剧变，满门尽灭，他送走了所有的家人，然后是挚友，政敌，以及经年不识、天地孑然的故人，最后是她。

    新年就要到了。

    瑶京城外往北，是祈国漫长的冰冻海岸线，一片苍茫的浮海之中，雪色绵亘，冰川万古。夜风吹起波涛汹涌往来，碾碎一水晶莹的碎星。

    谢兰亭张了张嘴：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谢兰亭想想明折柳上辈子的命运轨迹，深为信服，又问： “赵雅为如何？”

    谢忱静寂了一会，忽然灵犀般地明白了她的意思，道：“我亦然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句话击碎了。

    “哥哥”，她又唤道。

    绥国的红莲祭之前也会迎来新年，和祈地时间一样。

    她撑着额头沉思了一会，忽觉得外面有一阵怪异的响动。

    只听谢忱道：“此事大晏遗族钟离氏也有参与，以种魂之法传讯，故我始终未曾发现。若非前些天我将朝堂清洗一番，找到些许线索，你今日恐怕……”

    这里靠近码头，深夜灯火未歇，来来往往的，都是从海上过来的风雪夜归人。

    灭国之后，四国之人也陆续进入瑶京朝廷任职，西晏人更有一种特殊的种族天赋，名为“种魂法”，可以相隔亿万里精准魂魄传讯，不入第二人耳中。

    “哥哥！”谢兰亭气急。

    众人都等着看热闹，认为赵雅为定会休妻。

    “那，到时候见！”她故作欢快地说。

    不待她收回，谢忱已有所察觉，抬起手，隔着影影绰绰的光幕，轻轻一触她的指尖：“还好你没事。”

    他们在这里短暂停留一夜，等天明，就可以进瑶京和家人团聚。

    是啊，就要过年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都听见了”，钟夫子掏出了一本小册子，开始奋笔疾书，“感谢将军为老夫的《仙洲佳话品评》贡献新素材，来日若有夜半情话评选，您当居榜首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，哥哥，我只想见你”，谢兰亭说，“你难道不想在新年见到我吗？”

    谢兰亭下意识想去握他的手，却摸了个空。

    过不了多久，因为过年，宵禁就将暂时取消，所有人都要在夜间欢笑，庆祝新年。

    她见哥哥唇上润泽了一丝极淡的水光，像是一抹瑰丽的朱砂在雪白素笺上晕染开，愈显殊绝，眸光便一动不动了。

    谢兰亭皱眉道：“那你呢？”

    他看着这些孩子，似乎也像是终于从国仇家恨里抽身，被重新拉回了烟火人间似的，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影。

    “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”，谢兰亭移开眼，很机智地决定先讨论点别的。

    他年少称尊，在多少个生死关头，都神情自若，意悦含笑，胜似闲庭信步，唯有此刻，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感到心悸。

    后来，他真的娶到了一个大美人回家，是河间洲的红颜榜探花，然而美人命运多舛，婚后不久，即生了怪病，容貌尽毁。

    谢忱淡淡微笑，挪到了海边昏黄的灯柱之下。

    此人曾公开声称，“婚姻为色不为德，一个人活着，如果不能嫁、娶美人，等于枉来人世一遭”。

    “别怕”，大约是看出了她的低落，谢忱的声音愈发轻柔，像是一缕月华，在她颊边轻轻流连，“我不会放过那些人的。他们害了你，还想全身而退，世间绝没有这样的事。”

    除了谢忱。

    谢兰亭放下手，将玉石重新挂回脖颈。

    汤水的热气袅袅升起，模糊了他的眉眼，交映着身后海面一片波光粼粼，忽然就有了一种清波映玉的温和。

    谢兰亭撇撇嘴。

    说起这中书令赵雅为，也是一号奇人。

    “到时候见”，谢忱伸出手，隔着光幕，轻轻地掠过她的眉心。

    上一世，会不会桓听已经得到了来自祈国内部的相助，所以最后叛乱才能一举成功？

    总之，到了新年，不管之前过得好不好，似乎每个人都是开心的，充满了期盼。

    旅人们高谈阔论，反反复复讲的都是要怎么过这个年，带回了什么样的礼物，家里有谁在期盼地等着回去。

    眼前的画面忽然晃动起来，她开始以为是自己神思不属，一低头，才发现是谢忱握着传音玉的指尖在轻轻颤抖。

    他只会一个人静立在空荡荡的宅邸中，望月到天明。

    “走吧”，他神色很淡地说。

    谢兰亭笑吟吟道：“我觉得赵令君可以接触一下，我跟他在这方面应该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。”

    谢忱眉眼微垂，半张脸落在永夜清寂的暗影里，让她怎么也望不清神情。

    她平灭西晏、荆、岱、北楚四国，一统北境。

    谢忱道：“性宽且求全，优柔而难断，可庇守一城，为生民开太平，不可中枢执掌，计一国之深远。”

    这些年，他就是这样送走了身边的一个又一个人。

    所谓大晏遗族，名为钟离氏。

    反正她现在也咬不到，还是不要自己为难自己了，“我列了一张绥人高官名单，有的能用，有的必杀之，哥哥不妨来一同探讨一下。”

    谢忱对她的目光极为敏感，指尖轻轻一颤。

    小孩子们不懂江山更迭人世兴衰，拿了礼物，就笑嘻嘻地说“谢谢太傅”，七手八脚地给他塞糖。

    她满心焦灼地等着，谢忱却只是淡淡说：“此事等你归来再议。”

    “生命本是一场寂寞的孤旅，人人生来就飘零天地间，各自为客”，他站在雪山之侧，望着天边明月，声音沉静如溪水，“此生此夜，我能独立于山川湖海，遥见灯火人间，便已无愧平生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忍不住笑了：“此言甚是。”

    瑶京正在宵禁，他一个人走在回城的途中，静寂无声，只有月色将身影拉得很长很长。

    谢兰亭却莫名觉得心里一堵。

    谢兰亭茫然地看着他：“我不知道，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新年快乐”，他说。

    谢忱一怔，转瞬就明白她在想什么，摇头道：“挽之，你不必这样。绥地也要到新年了，他们习俗特异，会举办各种新奇的活动，你的朋友们也都在那里，你会玩得很开心的。”

    那个动作是极轻柔的，仿佛一缕清风，吹散了她眉间不知何时染上的清愁，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一时俱都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谢忱淡声道：“志大才疏，每日在危崖边进进出出，幸而他夫人极为明智，他又对夫人言听计从，这才侥幸混到了不功不过，没有遗罪万年。”

    老板歉然表示，这里没座位了，便端上了一碗，请他去旁边站着。

    谢兰亭感到有点好笑：“哥哥，你动一动，别干站在那里，深夜的海景很美的。”

    他一顿，没有再说下去。

    远处，一方通天彻地的高塔隐在云雾中，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“挽之在想什么？”见她忽然沉默，谢忱问。

    更曾著书，对许多颇有才名、但容貌不佳的男女老少进行大肆抨击，深受各路清流雅望、闳儒高士的唾骂。

    谢兰亭一凛，瞬间回过神来：“幕后主使是不是天子？”

    谢忱执着伞，遮住了容貌，馄饨馆的老板并没认出这就是当朝司徒。

    “明折柳如何？”

    可即便是满城的万家灯火，也终究不会有为他留的那一盏。

    “我么”，谢忱眼睫微微一掀，抖落一粒清寒的细雪，淡淡说，“放心，我一个人也可以平安喜乐。”

    她看着谢忱，固执地等待着一个答案。

    谢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，姿态还是那么地从容闲雅，在风里一成不变。

    “哥哥”，在一股突如其来冲动的驱使下，谢兰亭开口道，“我御剑很快的，过几天就去找你一起过年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在这沉默中，谢兰亭无事可做，又不能一直看着哥哥，只好转头打量馄炖馆周围。。

    谢兰亭倒吸一口凉气，失声道：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青霄营的殷钟沈陆，都是被灭门的世家子弟，林希虞天生地养，也没有父母。

    这个家族极擅长内斗，前后建立了四五个诸侯国，聚聚散散，起起落落，最后一个国家西晏，在三年前被谢兰亭所灭。

    她难道能说，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吗？

    谢兰亭心乱如麻，涌起了一种可怕的猜想。

    便在此时，谢忱已经走到了那家白玉馄饨馆。

    谢兰亭错愕：“你们……”

    他却直接刺瞎了自己的双眼，自道，从此世间万种风情，皆不必入眼，每日所思所闻，唯他爱妻一人。

    她这些日子一举灭绥，建立不世之奇功，正意气风发，似乎也没有留意过，有人一直在她身后注视着她，送她远行。

    因为过度惊骇，她脑海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“想”，过了许久，他终于抬头，用一种温柔又纵容的语气说，“我每一天都想见到你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感叹道：“这便是「灯下看美人」的感觉吧。”

    一开门，外面五个人贴着墙角，整整齐齐蹲了一圈，听得十分认真。

    可就算如此，他们也已经在开始筹划，这次要如何在离泱城中热热闹闹地过年了。

    就连桓听，都按照惯例，散财买了一大堆年货，亲自去分发给离泱城的百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