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晨渺苍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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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小皇帝痛得泪花花，还不忘逞强道：“朕没事，朕不痛。在谢将军剑下受的伤，不能叫受伤，这叫美人的恩赐。”

    然而，当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冷冷淡淡的“陛下”的时候，顿时一凛，猛地抬头，膝行两步，扯住谢兰亭的袖摆说：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。谢将军果然和传闻中一样……不，比传闻中还要好看！”

    陆凉猛地打了个寒颤：“不许看！再看就把你颅骨挖出来当酒杯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宝贝！”陆凉眼睛一亮。

    古来有很多帝王功勋盖世，但只有这一位惊才绝艳，独尊千秋，可称天帝。

    “谢将军”，小皇帝嘿嘿一笑，把她的手按下去，趁机摸了摸她的手指骨节，为这种玉雕般的美感倾倒，“嗯

    他充分发挥了西荒土匪的专长，将乾坤袋通通搜刮带走：“命里无时到底无，看来啊，这些宝贝终究是跟你没有缘分。不过你也不要伤心，我会好好待它们的。”

    他心里门儿清，乱世里的帝王，做好了，是一国之君。

    “既然你打不过我，那就得按我的意思来”，谢兰亭扫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谢兰亭被看得一阵皱眉，索性单刀直入：“陛下所来何事？”

    “阿凉”，眼看他越说越离谱，谢兰亭不得不站出来制止他，“不得无礼。”

    然而看了一眼，简直太磕碜了。

    “小美人！”小皇帝欢呼道。

    至于旁边那个西荒人，长得怪精致瑰丽的，可用浓墨重彩，工笔细细描摹。

    他心里暗暗赞叹，谢将军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剑，如此明艳锋利的容色，和意气风发的神采，如群山万壑，俯仰天地。

    这便没错了。

    因为伐姜路途遥远，容易腹背受敌，谢忱当机立断，让谢兰亭挥师南下，一举灭绥。

    听语气，居然还有那么点终于想起来了的欢欣鼓舞。

    桓听是绥国天帝陈阶青的年少至交，在他死后，执意守护他留下的江山。

    若做不好，那便是权臣们的傀儡、牌坊、剑下亡魂。

    桓听一边兼管文武，一边费尽心血，终于将新天子林皇培养成了一位中兴之主，励精图治，四次伐祈，三次征姜，似乎打回江北、收复山河已经在望。

    另一支南方强大的诸侯国，姜国，这时也陷入了帝位交接的风波，对祈国而言，简直就是一次天赐良机。

    陆凉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颈间猛地一痛，哀嚎顿止。

    果然，小皇帝脖子上的血一经流出，与黑烟轻轻一触，顿时避退，化为了一片深黑的羽毛，静静飘落。

    “陛下，得罪了”，谢兰亭上前一步，岑寂剑横在小皇帝侧颈，轻轻一割，“我先用此法验证你的身份。”

    下一刻，他就殷勤地扑了上来，满脸痴狂之态，“你也是个美人！你真好看，眼睛比暗夜里的星辰还要明亮多姿呢！朕想画……”

    西荒以武立业，常年混战不休，是一处只论拳头、无法无天的地界，从来不听朝廷管制，千百年来，唯有天帝陈阶青在鼎盛时，一剑削平了西荒，千军辟易，鬼神慑服。

    谢兰亭一拂袖，将人从地上卷起来：“天寒地冻，陛下还要跪多久？快请起。”

    陆凉无语片刻，又是一掌拍上去：“卖官这么熟练，我相信你是皇帝了。”

    就在这时，林皇一病不起，不久便溘然长逝，绥国朝野动乱。

    “还没开打，你就要投降？能不能有点骨气？”他使劲拍了拍小皇帝，几乎一掌将人嵌进地里，“你真的是绥国皇帝？别是个招摇撞骗的吧，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？”

    “陛下，你真是以一己之力拉低了皇帝这个职业的下限”，陆凉气得咬牙切齿，“像你这样的都可以，那让我上，我也行啊！要不咱俩打一架，你输了，就赶紧退位让贤？”

    “不介意，不介意”，小皇帝满脸堆笑着说。

    “此言谬矣！”小皇帝使劲蹬着腿挣扎，一边嗷嗷大叫，“谢司徒雅逸清姿，乃世之仪表，太傅大人仪容无双，亦是不可多见的倾城色。朕不过区区中人之姿，怎么配与他们二位相提并论？”

    清晨，地上结了层冰，小皇帝这一下跌得龇牙咧嘴，哎呦连声。

    若要给她画像，当借酒泼墨，用大笔一气挥洒而成。

    忽听见一阵咣当，小皇帝身上像下雨一样，接连掉落了一堆乾坤袋，人也迅速瘪瘦了下来。

    陆凉语气不善道：“你就是那个绥国小皇帝？”

    小皇帝可不想被美人扫地出门，登时一激灵，原地蹦跳起来道：“朕是来……朕是来……对，朕到底是做什么来着？”

    像个书生，像个艺术家，甚至像个登徒浪子，唯独不像个帝王。

    他越说越气，咆哮道：“你可以诋毁朕，但你不能诋毁太傅大人和谢司徒！”

    他在衣兜里掏呀掏，终于从一堆本子、画笔、纸张深处，找到了一块小小的灵石备忘录，顿时如蒙大赦，点亮灵石，一字一句地念过去：“啊哈，朕是来向谢将军投降的！”

    “我有哪里说错了吗？”陆凉抱起手臂，高傲地一挑眉：“大将军，我敬你，是因为你神威盖世，我打不过你。这小皇帝，手无缚鸡之力，现在更是耻辱地向我们乞降，我难道还嘲笑他不得了？”

    天帝以至强之身威震八荒，力挽天倾，可惜早逝。他去后，盛世凋零，大好的局面一朝倾覆，只给桓听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。

    受此事打击最大的人，非桓听莫属。

    小皇帝眼睁睁看着宝贝离自己而去，顿时心如刀割：“使不得啊！这些书画都是朕的命根子，你一个西荒人，反正对舞文弄墨也不感兴趣，何必行焚琴煮鹤之事？只要你肯把它们还过来，回头，绥宫珍藏任你拿取，朕绝无二话……”

    这人脑子没坏吧？

    就算是祈国自己的皇帝，面对他们也只能战战兢兢，仰人鼻息，何况他这个敌国之君。

    然而陈阶青一死，大家又回到了从前的乱象，陆凉长这么大，只知世间有众多高手如林，却不知天下还有一个皇帝。

    小皇帝“啊”了一声，顺势站直了，嘻嘻笑道：“朕能见到谢将军这样的美人，别说跪一会，就算化身为一块瓷砖，每天被将军踩上一踩，那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陆凉却气得要死，真被大将军给说中了！

    小皇帝紧盯着她，一阵目眩神迷：“啊……这个，朕欲穷平生之力，作《仙洲美人图卷》，成一段佳话流芳千古，谢将军当为开卷之甲。”

    他站在一个大美人和一个小美人之间，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，根本没集中精神去听他们在聊什么。

    绥国自南渡后，历经渡江老皇帝、天帝、林皇，以及当今四帝，社稷倾颓，宗室覆灭，至今仅存的一个帝王血脉，便是小皇帝本人。

    这视线极有穿透力，如同刻刀般深入肌骨，仿佛要将一位活人，硬生生地看成一张画。

    谢兰亭审视他许久，眉峰渐渐锁起。

    谢家这二人，一个在外拥兵自重，一个在内专制朝政，夺了那个位置自己坐，也是迟早的事。

    自古以来，臣子死守孤城社稷，皇帝却先行逃出，甚至腆颜乞降的，小皇帝还是第一个。

    若非如此，两月前林皇突然驾崩，也轮不到他坐上皇位。

    既然验明了身份，谢兰亭便将人请进来，略一拱手道：“抱歉，先前未明身份，多有得罪。”

    她态度随意已极，小皇帝却根本不敢受她的礼，赶紧往旁边躲：“太客气了，谢将军不必如此！”

    “陛下”，他转向小皇帝，语带轻佻，轻轻咬着后槽牙，“想必您不会介意我的小小失言吧？”

    小皇帝上辈子，同样来过这么一次。

    他好容易找到下手的地方，拎着小皇帝转了个面，瞅了半晌：“哼，长得也就是马马虎虎，而且又胖又呆，完全看不到半点九五至尊该有的气场，跟什么谢司徒、桓太傅一比，差远了！”

    这样想着，他忍不住从怀里掏出画笔，拉过衣袖，开始涂涂抹抹，大有沉浸在其中，画个天昏地暗的意思。

    黑烟涤荡，一道恶灵从剑尖咆哮而出，欲从渗血的伤口钻入。

    太惨了。

    小皇帝眼神转移到他身上，慢慢变了。

    “滚！”陆凉一抖，嫌恶地退出三尺，“离我远点！”

    这一团褐色的庞然大物，简直像一颗肉球，被四平八稳地端放在地上。

    正说着，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出，拎住他领子。

    谢兰亭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此刻，哪怕跟桓听仇深似海，谢兰亭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同情。

    谢兰亭淡淡地说：“是一只从万灵之河里抓来的亡灵。生前是绥国战士，好斗凶猛，唯有遇见绥国皇室的血脉，才会变得温驯。”

    小皇帝疼得嗷嗷惨呼：“朕当然是天子，快放开朕！回头一定给你许个偏将军当当……别打了！安南将军总可以了吧……嗷，放手，朕让你当右将军，这可是绥军副总司令，数人之下，万人之上的，朕这次绝对不收你钱！”

    “好吧”，陆凉悻悻道，做了个封口的手势，“我懂，我懂，表面功夫总是要做一做的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无奈，又重复了一遍：“陛下究竟为什么要来我青霄营？你再不说清楚，我就要送客了。”

    今日一听，他多少还是抱有些幻想的，这位皇帝是否如同传闻中的天帝一般英姿焕发，风华盖世。

    “什么东西？”陆凉仰头看着呼啸的黑烟，惊道。

    半生努力尽皆化为泡影不说，还摊上了这样一位主子。

    他长得平平无奇，甚至有些寡淡，唯独一双眼，透着一股怎么也抹不去的灵秀劲，似笼罩了温润的江南烟雨。看见她，笑弯成了月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