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琼崖万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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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他扫了一眼陆凉明显异于中土人的小卷毛和异色瞳，恍然大悟道：“难怪呢，原来你是文盲。”

    周碧落：？

    他湛蓝的眸中云开雾散，仿佛碧海青

    那时，谢忱新摄政，人心未稳，谢兰亭还在仙洲江湖上到处挑战高手试剑，尚未从军。

    “世人视我为国之柱石，我终是问心有愧。若有来生，请汝切记投身于盛世，平平.安安从破晓走到白头，莫要再受这乱世摧折之苦……”

    结果可想而知，被桓听一战将主力全歼。

    感情这样据理力争半天，居然又绕回去了。

    陆凉一怔。

    只是静静跪在雪地里，下完了一局棋。

    “合着你就是想欺负我是个文人啊”，周碧落无言片刻，双手将戟递还给他，“在下毕竟是江东第一大世家的家主，要是没点修为傍身，在这乱世中，如何镇守玉阑城，又怎敢单独带着夫人北上见你们？”

    谢兰亭按了按眉心，喝止他道：“阿凉不要乱说话。”

    周碧落无疑是个绘画大师，再加上确实很仰慕谢忱，这张图寥寥数笔，天然去雕饰，却尽得风流。

    “你这人眼光好差劲”，周碧落怒了，“会打架有什么了不起？谢司徒是个文臣，临危不乱，算无遗策决胜千里，这才是真名士，真风骨，我辈楷模。”

    天上、地下、水中三重杀阵，环环相扣，可绝灵力，立斩至尊。

    战报送到司徒府，谢忱正端然寂坐，平静地落下一子。

    无人得见，指甲掐进手心，流出的血缓缓滴落在棋坪上，凝结成冰。

    后来的事已经很清楚了，谢忱为了给她复仇，弑帝南下，与桓听决一死战。

    众人纷纷心中大定，跑路的不跑了，想投敌的生出顾忌也不敢投了，各自四散，坚守岗位。

    桓听所坐的地方，恰好风声猎猎，从高处将离泱城一览无余。新年将至，城内星火交迭，欢声笑语交相呼应，清脆地被长风裹挟而来，泠泠溅落在江水中。

    “居然有人连「仙洲十佳话」都不知道”，周碧落不禁错愕。

    他在祭奠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同伴。

    玄度谷是一处峰碑环谷的神魔葬地，中间有一面小镜湖，在竟陵雪季开始的第一日，小镜湖结了冰，变得澄明通透光滑如镜，恰好映出满天星辰神采，如空灵瑶界。

    这些问题一旦念起，就觉得如同长剑穿过心胸，剧痛支离。

    她星星眼道：“呜，好羡慕。”

    谢忱算无遗策，看到了第一封战报，就猜到了她被困在何处。然而玄度迷阵，是仙洲四大杀阵之一，一旦开启，非人力可破。

    果然，三天之后，谢兰亭大胜破敌、火烧六军的消息传来，祈国转危为安，硬生生又从悬崖边被拽了回来。

    当时，前线打的是天崩地裂，暗淡无光，后方的瑶京也是人人焦虑，忧心如焚。

    陆凉战意浓厚：“怕你不成，来战！”

    “又在胡说了”，周碧落摇摇头，“谢司徒岂是一般的文人可比？他是「天下文宗」，广开学社，教化生民，站在那里就是一面旗帜。这些年，仙洲的文人士子尽皆集中在祈国，英杰辈出，都是奔着他去的，这里面有多少的社稷之臣、将相之才？我但凡有他一半的影响力，还愁什么家族青黄不接，做梦都要笑醒了。”

    幸而这时，卫婉笑吟吟地接口道：“说来这桩典故，也和大将军有些关联呢，我来说与陆少帅听吧。”

    “哈，你知道什么？当年的瑶京谢氏子弟，乌衣年少，风流俊赏，翩翩策马天都，是一道何等令人心驰神往的风景线。而今，唯有谢司徒尚在。他一个人的风华，就可以称得上独绝天下……”

    上一世，她的死讯传到瑶京的时候，也是这样一个下雪的冬天，他看了之后，又在想什么？

    他目瞪口呆，再一次回忆起了面对钟夫子以“理”服人的恐惧：“你不是个文人吗？怎么这么厉害！”

    “说来说去，还不是不能打！”

    卫婉趴在窗边，仰头看着她的背影：“唉，有一个人能被将军放在心尖上惦记，驰行千万里也要回去见一面，该是多么幸福啊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重伤坚持了两天，眼前始终是白茫茫一片深雪，毫无变化。

    她组建了一支不到两万人的新队伍，对上了二十万大军，意图逆势而上，殊死一搏，夺回苍陵。

    被冻成冰雕的祈国战士们也都纷纷复苏了过来，借这场风，与准备火.药接应的苍陵城中百姓合谋，一气贯彻，火烧六军。

    桓听趁此良机，一路势如破竹，长驱渡过了横碧江，风急云卷，直逼苍陵。

    陆凉气冲冲地举起小红戟，当场就想把他戳成烤串。

    他极善弈，世间并无对手，只是自行摆出一局棋，独对关河萧冷，霜天寒墨。

    这两人争吵不休，谢兰亭听着，渐渐有点恍惚。

    陆凉大声说：“可是，不会打架就是菜啊。”

    所谓「仙尊拂却棋雪」，说的是谢忱一桩运筹帷幄、决胜千里的旧事。

    他妈的，走得好！

    苍陵是绥国旧都，固扼天险，极端易守难攻。

    那时，他又在想什么？

    谢忱是战争的总指挥，若真出了什么差错，岂能如此从容？

    出城时，她遥遥看到了桓听。

    陆凉虚心求教：“请问，什么是「仙尊拂却棋雪」？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，陆凉简直一头雾水：“这也能叫传奇？仗是我们将军打的，他有什么贡献？”

    「仙尊拂却棋雪」，拂去的不是雪，而是血。

    但谢兰亭看着，心头第一个涌上的念头却是，当她生死不明的时候，他一个人跪在雪里的三日，孑然一身，满手血痕，都在想什么？

    “文臣怎么就不能打架了？桓听还是仙洲十大高手之一呢！”

    那肯定就是没事了。

    她现在，忽然很想见到哥哥，就现在。

    谢忱拈着一枚棋子，淡淡地笑着，正支颐沉思。

    三日之后，捷报传遍全境，他落下最后一子，起身轻轻拂过棋上，指尖尽是一片艳如朱砂的红色。

    他一生只坐镇后方，从没有上过战场，纵横战略，绝非所长，到最后，却做出了这样等同于送死的行径来。

    千千万万人，千千万万的无名幽魂。

    庭下深雪堆积，落梅如缕，星星点点溅上衣衫，谢忱拿起战报，很淡然地看了一眼，就随手丢进了雪中。

    他在最后同逝者道别：

    “你这么想打架，那来试试？”

    苍陵接壤画屏山与玄度谷，紧扼瑶京城的咽喉要冲，此城一失，祈国便迎来了倾覆之局。

    “是啊，各位再见”，谢兰亭犹如一叶披火的红蝶，御剑飞上云霄，“我会记得给你们寄新年礼物，还有一些美酒的。有要紧事记得给我传讯——没事别瞎找！”

    谢兰亭闭了闭眼。

    陆凉却仍有些不服：“哼，就算他风度很不错，但他又没打架，怎么能叫传奇？”

    传讯官也不敢问，到了门外，群臣和百姓翘首以盼，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“情况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当时，桓听深知至尊难杀，利用兵力优势，合围将她一箭击落山崖，逼入玄度谷。又以冰冻之法，镇封了她麾下的二万人。

    一身白衣如雪，兀然高坐在横碧江边的一片苍苍青岩上，提着一坛经年的陈酒，一杯一杯，缓缓倾倒入江中。

    陆凉对强者一向尊重，语气已经好了很多：“好吧，那同为文人，你比谢司徒厉害很多。”

    祈国军队当时最应该采取的策略就是坚守城池，倚仗山川地势，行诡兵制敌。然而，当时的征西将军明灵由于不齿龟缩防守，居然选择将关卡大开，放绥军直入画屏山道，放言要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。

    他虽然坐在庭前的深雪里，却像是乘一叶轻舟，翩然行于青山碧水之间，一种从容萧闲之姿，跃然纸上。

    谢兰亭一路风驰电掣，在云间疾驰。

    周碧落忍无可忍，从袖间抽出了一支灯火浮舟的莲花玉笔，正是他的武器：“我看你是一心讨打！”

    他没有做什么，也做不了任何事。

    但是，苍陵连续三十年大雪森寒，唯独这一年，到第三天便不再下雪，东风乍起，小镜湖坚冰化水，杀阵自解。

    她微微一顿，“他一开始收到的那封战报，其实是我重伤失踪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她看着纸上谢忱的画像。

    “最后看一眼烟火人间，便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来就来，看我不把你打得四脚朝天，哭爹喊娘！”

    最好再抱一抱他。

    谢兰亭就在这种极端凶险的情况下，临危受命从军。

    哪怕心乱如麻，哪怕这局棋下得毫无章法，哪怕他已经打定主意，再等三日，若事败就与她同死，他也温然如水，半点没有表现出来。

    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。

    于是她抓起岑寂，如惊电一般，迅速掠出了窗外，只轻飘飘丢下一句：“我回家过年了。”

    周碧落和陆凉的争吵被打断，两人都是一愣：“你现在要回瑶京？”

    片刻后，陆凉的小红戟被周碧落轻轻松松卸下。

    传令官据实以告：“不知道。司徒看了一眼，就继续下棋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四年前，桓听又一次兴兵向北，聚众二十万伐祈。

    “那时候，祈国的危局，恐怕十倍于今日的绥吧”，周碧落感叹道，“谢司徒但凡流露出一丝不妥，城中人心生变。今日，就该换成桓听站在瑶京，一统天下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找死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