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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直接气得书房门内的老父亲暴跳如雷。

    梨央不敢回头看他。

    “不容易啊。”

    梨央:“……”

    梨央看见他瞳孔中心的自己,扬落着淡金色的浮尘,像是面对打磨光滑的镜面。

    “真的!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对劲,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。今天机会正好。”

    话题起了头如同泼水难收,收不回那就不收,索性尽数交待。她暗自组织语言,思考从哪个角度切入,才能清楚完整地表述现状。

    镜中一个小小的,模糊的身影,正茫然地眨眼,看向镜外和她恍惚对视。

    对方的意思很明确:

    她举起手腕,迟迟落不下笔。笔端悬在半空,像一帧画面的定格。

    “唉。”

    她抿了一下唇,不说话。

    离她越来越远的脚步倏尔转向,急促从原路折回。玫瑰香微带热度,分不清是他的体温还是光照,由此追逐而来。席卷着摧枯拉朽的扫荡势头,一路侵占她的嗅觉范围。

    “期中考排名我也特意看过。一直稳坐年级前三的你,这次竟然跌出了前十。”

    如果真能轻易想出办法,父亲和哥哥也不至于成天偷偷在家戴痛苦面具了。

    因为她没有动摇。

    会长被她坚定不移的嘴硬搪塞了过去。现在,他真的相信她一切如常,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,也不再表达让她难以招架的关切。

    她僵着脖颈,不由衷地摇头否认,“感谢会长关心,我最近没有碰到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我们家,好像是真的要完蛋了。”

    梨央:“……”

    教室门推动,铰链开合的金属声中——

    -

    “这次权当是我自己想太多。有冒犯的地方,你别在意,”他干脆利落地走向门口,“时间不早,你也快回家吧,不要待太晚。”

    无外乎是父亲设立国外的一个重大项目发展到关键节点,猝不及防出了岔子。

    只言片语的重量,落下来却掷地有声。

    手中笔摇摇一晃,掉落到作业本上。

    气氛烘托到这里,两眼一闭躺平装失忆不认账这个走向显然更为幼稚。扭扭捏捏小家子气,反而不体面。

    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。现在觉得不合适已经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梨央坦诚地认错致歉保证一条龙:“下次在递交文档之前,我一定会多仔细检查,杜绝类似的失误,不给会长你添麻烦。”

    “藤原,至少我个人认为,”他平和地打断她,“身为去年关东区物理竞赛第一名,在正常水准下,刚才那道题你不大可能会犯错。”

    不会因他怀有好意的攻势丢盔弃甲,不必缴械投降,剥开外面一层保护壳,徒劳地将一团乱麻从暗处拖出来,再大喇喇晾晒到令人不适的亮处。像被遗弃的杂物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,除了干扰别人之外,一无是处。

    迹部景吾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,以眼神示意她无需顾忌。

    不会有人的情绪受她无法解决的窘困而牵连。这是她一个人的事,只需她一人处理即可。

    远超学生解决能力的问题,何必讲出来平添他人烦恼。任何人都无义务为他人的倾诉欲望买单,平白无故地做情绪垃圾桶。这件事她藏在心里太久,连对最好的朋友也不曾提半个字。

    不是居高临下的探询。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短促的震颤。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破鼓胀的气球,空气骤然逸散。那块因气体硬撑着形状的橡胶,也随之泻成薄软片状。

    出事的第一时间,家里便封锁了消息,以防股价暴跌造成局势进一步恶化。

    “……这件事说来话长,前后大概有半个多月了,”梨央捂在书本中的声音有些闷,“我也是偶然偷听到父亲和别人谈话才知道的……至于事情全貌如何,我自己也不太清楚。”

    将她上个月某日中午跑回家取落下的课本时,在书房门口意外听到父亲用电话和另一头吵得有来有回,一通输出十分钟不歇的长篇大论作精简,整件事的始末倒也不复杂。

    梨央愣怔地盯着作业本。思路在脑海里清晰流动,字迹框在视野中却有些虚散。

    要想解决眼下的困境,那就把她这个女儿交出来。大家结成儿女亲家,那对方也不是不能高抬贵手,松他们一个喘气的口子。

    ——“嗒”。

    《[网王]迹部少爷想让我动心》

    笔在草稿纸上轻戳出两个黑点。

    他直起身,不再有寸步地试探。她不愿意告知,便就此打住,不会步步紧逼。大有她所说种种他都照单全收的架势。

    须臾静默之后,她听见绵长的呼吸,低沉的轻笑,随运动衣裤摩擦渐次遗散到耳边。

    ……汗流浃背了。

    她忽然觉得,会长如此强大的记性和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,对她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好事……至少在当下这一刻绝非好事。伪饰正常的难度呈指数级飙升。

    他单手撑在她身侧,放软语气,又朝她俯下一点角度,“遇见棘手的困难了么?说不定我能帮忙想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她应该感到松一口气。

    陷在作业本中的脸埋得更深。

    紧捏笔杆的掌心微微发涩。她垂下眼睫,看着纸面上拖长的窗框影子。

    “非常感谢会长的关心,可我的确没有遇见什么棘手的困难,”梨央不自觉地躲开他,坚持否认,“这几天我会努力调整,恢复好自身状态,会长请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 语气心虚生硬,掩饰欲盖弥彰。

    迹部景吾停下脚步,回头倚靠在门边,“但有时也尝试着依赖一下其他人吧,多一份助力,总比单打独斗更容易。”

    “以及,前几天交过来的财务发票归档,我也大致翻过一遍。戏剧部有张交通发票夹在底面,忘了贴到相应的位置。”

    梨央第二次叹气,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。立起书本盖住脸,闭眼,哀叹,感慨。

    “藤原,你现在终于肯对我说实话了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如果真遇上棘手的难题,你只管和我提,能帮的我尽量帮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她慢慢由作业本底下支棱起脑袋。

    “我随时都在。”

    迹部景吾撑着下颌,抬眼认真地与她视线相接,“不要紧,那你就长话短说,挑自己认为最重要的讲。”

    但迹部景吾未作任何回应。目光从她侧脸滑过,投注到她低垂轻颤的眼睫,凝视了片刻。

    “藤原,我知道你一向习惯自己解决问题,总是倾听多过倾谈,更不喜欢麻烦别人。”

    一开始,两方还在围绕资金链等问题激烈地展开辩驳,不成想吵着吵着,话题却落脚在了她身上。

    脚步声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迟疑的神色一闪而逝,“……好,你说没有,那就是没有。”

    时钟指针又向后推移几格。

    做错就要认,挨打就要立正。

    “会长。”

    铰链的金属咯楞响停止。

    “虽然不是大问题,但是藤原,学生会里你最心细。这种显而易见的疏忽,以前从未发生在你的身上。”

    她对自己的定力较为满意。

    “不,藤原,你可能有些误会,”迹部景吾摆摆手,没有半分责备的态度,“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。”

    “很抱歉会长,这次是我太粗心大意。”

    “嗯,明天见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会长,我等会就走。明天见。”

    每一处细节,每一个证明她确实“碰到难处”的证据都像磁盘倒带一样,在他详实的描述中,活生生从她记忆里拎出来,纤毫毕现地展现在她眼前。

    ——不是那么容易的。

    明眼人一眼就能洞察。

    凉度让大脑降温,她回过神,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对会长究竟说了哪些话。

    他俯身向她时,视线几乎与她齐平。上半张脸照在光亮中,下半张脸暗在阴影里。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蓝色眼眸,像阁楼内唯一燃起的烛火,周围一应隐藏都将无所遁形。

    她试图从贫瘠的谎言储备中,再扒拉出一条更为合适的理由。

    摊开的书页紧贴额头。纸张有些光滑的凉意,像打磨极薄的冰片,敷在脸颊两侧。

    她大可以为此感到庆幸。

    但他显然不打算留她这个机会。

    他沉思起来,转动挟于指间的瓶盖,“我倒是从我父亲那里听过一些风声,说藤原家资金周转的周期拉长,现金流比例降低。不过商业经营中这也算正常现象,当时我没往心里去。”

    蒙住下半张脸,杏圆的眼睛从书本边缘冒出,大睁着打量周围。像一只刚被人从街边捡回家的猫,还不适应陌生环境,先小心谨慎地进行一番侦查。

    假如依据他的提议,长话短说——

    -

    梨央:“……”

    所以,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,只听得见自己空洞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的行为比她的思考要更快。

    没等她开口,迹部景吾已经放下从球场带来的矿泉水,从容不迫地拉过她前桌的椅凳,和她面对面,隔一张课桌坐下。

    被多年合作伙伴背刺不说,甚至让死对头抓住了他们家的痛处落井下石。

    他轻描淡写地指出她的第二个失误。

    “说吧,到底怎么回事?你们家怎么就突然要完蛋了?”

    把她脑子一热的话语听得明明白白的人这样感叹。

    天色愈晚,橘红霞色却愈光明炽盛,好比火焰燃到极致,照得他俊逸的眉眼越发光彩耀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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