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.结个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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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 说完他又不解：“竟然真的有人不愿意做人，反倒愿意做草？像这样的草，朝生夕死，要再修出神灵，获得做人的机缘，恐怕难如登天。”
燕青云自夸：“最好的景色，当然都在我上清宫门墙之中了，等你们去了，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福地洞天，钟灵毓秀！”说罢又猛然反应过来，他们两人此行去上清宫，并不是游山玩水去的，几乎算是半押解的状态，一时后悔自己忘形，抬眼去看，却见两人都没什么异样神色。明十七甚至一反常态，罕见捧场：“不愧是第一道门！”又问：“晒得到太阳吗？”
明十七摇头：“看不出来，我还以为他没事就跟你们生气。”
光点经过那道悬在空中的符咒，就像经过了一道门，一粒粒飘向风中摇曳的草籽，融入不见。
然而在干枯的土地上，已经冒出了第一批胆大的绿草，这是秘境中最常见，也最好活的草，薛芸常常随手就薅一把，用它们结成草绳，好捆绑药材。
宁采臣的魂魄陷入了沉睡，聂小倩却在离开的前一秒张惶回头，漫无边际地寻找，最后定定地注视着某一个方向。
蔚禾来了兴趣：“怎么说？”
“若你始终都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，就在这草籽里睡一觉吧，把它们当作你的床，人休息总是需要床的，对吗？”蔚禾轻抚掌中的魂魄。
桃穗的身体很快也飘向空中，在符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晕。www.rulanshu.com
燕青云翘着嘴等他继续夸下去，蔚禾却已经隐约知道明十七在逗他什么，只觉得嗓子痒痒，憋不住嗓子里呼之欲出的笑意。
即使小倩的魂魄已经被修补完整，不再需要桃穗的灵魂奔向她，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光点从桃穗的身体向外流泻，以这样的速度流逝下去，就如燕青云所预料的那样，她的魂魄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消散殆尽。
“玄玄乎乎的，听不懂。”燕青云摇头，看蔚禾也没有多说的意思，一胳膊搭在明十七的肩上：“十七兄，看样子你又听懂了？”
冬去春来，日升月落，广袤的天穹之下，这片土地会不知疲倦，一次次完成季节的更替，时间的轮回，也迎来新生命的呱呱坠地。
他伸出食指，在空中虚虚画了一道符。
蔚禾恍然反应过来，桃穗指的是昨天劝服她接受时——她原来也在同时告诉小倩自己的选择。
“再长的休息，也有一天还会醒来，你还愿意醒来吗？”蔚禾轻声问，有一瞬间，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不厌其烦，劝小孩“多吃青菜”的啰嗦大人。
“咦！她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的。”燕青云诧异。
桃穗飘在空中，她的灵魂已经不再完整，但蔚禾有强烈的感觉，她露出了一个微笑。
燕青云顿时化身成卖瓜的王婆，大声自夸：“那是当然！上清宫三十六峰，处处都是修行圣地，否则还怎么吸收日月精华？”
“那我们就把桃穗种到你们上清宫去，反正景色那么好。”蔚禾故意问：“你们最好的地方叫什么来着？”
燕青云道：“慎师兄只是看上去面相不大平易近人，其实要真的说怕，我们几个反而不怕他，最怕的是大师兄。”
“道长，你相信灵魂有自己的脾气吗？”桃穗答非所问：“我的灵魂，它们有的怯懦，有的勇敢，有的渴求快乐，有的只追逐平静。”
燕青云叫道：“当然不能种，我师父捉妖捉鬼大半辈子，要是知道女鬼附魂的草种到他眼皮子底下，非把我赶出门墙不可！”
“也是，桃穗生前曾是女鬼，上清宫是道门，于她恐怕不合适。”明十七若有所思：“那还是算了。”
“我问过燕道长了，残缺的魂魄不能再继续人的轮回，但并不意味着意识的完全湮灭，万物有灵，可以将你剩下的魂魄放在草籽之中，若你有一天仍然愿意感知这个世界，就从草籽中醒来吧。”
伴随着小倩成长的，是桃穗的衰弱和缩小。
“你快要消散了。”蔚禾的掌心中落下了越来越多的光点，她不得不忍住自己的叹息，担心桃穗所剩不多的魂魄会被她吹走。
明十七将肩膀从他胳膊下猛地一抽，燕青云眼疾手快地在空中翻了个身，在落地前堪堪止住摔倒的去势，得意道：“嘿嘿，没摔着！”
蔚禾托着她即将消散的那些魂点，来到刚刚聂小倩和宁采臣站立的位置，那是白杨林的边缘，黑山姥姥的禁地。
燕青云一愣：“草还能有什么颜……”他猛地一顿，怀疑自己的耳朵：“你不会是说要把桃穗女鬼附身的草籽种到我上清宫去吧？”
“刚刚那个仪式是送鬼魂入轮回，是送他们去做人。”燕青云道：“人是万物灵长，要投胎做人，自然是难上加难，这只是把残魂封到草籽里，不算什么高难度的道术。”
“看上去比刚刚那个仪式简单多了。”蔚禾将草籽笼在手里，问他：“这样就可以了吗？”
随着他的指令，原本笼罩在头顶上的符咒扑簌簌飞起，托载着聂小倩和宁采臣的魂魄离开。
“我想我最渴望快乐的那些灵魂，已经托付给小倩了，她会带着它们去的。”桃穗说：“剩下留给我自己的，需要一场长长的休息。”
蔚禾点头答应。
“彻底消散当然再也不会痛苦，可是也会永远杜绝快乐。”蔚禾低声说。
燕青云一跳八丈远，警觉地看他们两眼，又松懈下来：“你们两个逗我玩呢！信你们我才是傻子。”
“道长，你可以带走一部分草籽吗？”桃穗最后问：“你一定还会去很多的地方，我想睡在一个能晒到太阳的高坡上，如果你路过这么一个地方，就把我撒在那里吧。”
明十七又夸：“不愧是上清宫！”
明十七问他：“燕兄，去上清宫的路上，有什么名山大川，风景胜地吗？”
桃穗不说话。
像一只终将离开人们视线的飞鸟，上一刻还能看到小倩回顾的眼睛，下一刻他们已经融入了天地之间。
“她好像知道了。”蔚禾说。
一直在她身边的明十七招手呼唤燕青云，低声跟他耳语了几句，燕青云略有不解，但仍是伸手接过蔚禾掌中不断逸出的光点。
“那你师父心眼可真不大。”蔚禾趁机大说无尤坏话：“就这么一点小鼻子小眼睛的小事，至于么！他一个大宗师！”
明十七最后指了指白杨树下绿得发亮的无名草：“那你师父喜欢这个颜色的草吗？”
“去！”燕青云额头上沁出点点汗水，以手掐诀，指向日出的方向。
一粒粒流沙般的光点从桃穗的魂魄中跳脱而出，奔涌向着小倩的魂魄，原本孱弱的魂魄在光点接连不断的滋养下舒展、成长、壮大。
蔚禾似乎在目睹一个魂魄由小女孩快速长成一个大人。
“三十六峰呢，反正草籽那么多，一座峰撒一颗也足够了。”明十七接话。
“当然。”桃穗似乎翘了翘嘴角，几点光点落在蔚禾的头发上，蔚禾伸手托住了它们，听到桃穗说：“昨天，我没有关掉身体里的禁制。”
灵魂悬浮在空中，像是仍旧沉睡在羊水中的婴儿，对世事一无所觉。
这草没有名字，极为纤细的叶子上，顶着长满草籽的硕大草头，竭力将自己的种子结在最显眼的地方，好被风吹走，被鸟啄食，以此完成种族的繁衍和蔓延。
燕青云想到慎远那顶八面漏风的帐篷，忍不住嘿嘿一笑：“说老实话，这两年我都少见他发那么大脾气。”
“假如她还有许多未完成的欲望，当然会受不了。”蔚禾将草籽放好：“但假如她只是想晒晒太阳，吹吹风，累了就睡一觉，做人的许多事情，对她 反而是累赘了。”
仪式已近尾声。
“我喜欢消散。”桃穗的魂魄在风中猎猎作响，像是被吹起来的头发：“活着，还有做鬼时的很多个时刻，我都希望我自己下一秒就消散，失去所有的知觉，现在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。”
风停息时，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，空中依旧那样漂浮着三个灵魂，唯一的改变，是那个小猫般大小的魂魄变成了桃穗，小倩有了正常大小的魂形，她们在某一个无声的时刻，彻底完成了双方的转换。
燕青云紧闭双眼，口中无声念诀，在魂魄的下方踏起罡步，随着他的行走游移，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风从他的袍袖飘荡间升起，悄然无声，将桃穗和小倩笼罩包裹。
但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。
过了许久，她才说：“道长，我不知道，我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想清楚这个问题，但是……”
燕青云咳一声：“我只是这么一说，又不是真的。”
那些魂魄在她的手中微微地蹭了蹭。
蔚禾“哼”一声：“你师兄的帐篷我们两个都炸了，种个草算什么？”
] 说完他又不解：“竟然真的有人不愿意做人，反倒愿意做草？像这样的草，朝生夕死，要再修出神灵，获得做人的机缘，恐怕难如登天。”
燕青云自夸：“最好的景色，当然都在我上清宫门墙之中了，等你们去了，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福地洞天，钟灵毓秀！”说罢又猛然反应过来，他们两人此行去上清宫，并不是游山玩水去的，几乎算是半押解的状态，一时后悔自己忘形，抬眼去看，却见两人都没什么异样神色。明十七甚至一反常态，罕见捧场：“不愧是第一道门！”又问：“晒得到太阳吗？”
明十七摇头：“看不出来，我还以为他没事就跟你们生气。”
光点经过那道悬在空中的符咒，就像经过了一道门，一粒粒飘向风中摇曳的草籽，融入不见。
然而在干枯的土地上，已经冒出了第一批胆大的绿草，这是秘境中最常见，也最好活的草，薛芸常常随手就薅一把，用它们结成草绳，好捆绑药材。
宁采臣的魂魄陷入了沉睡，聂小倩却在离开的前一秒张惶回头，漫无边际地寻找，最后定定地注视着某一个方向。
蔚禾来了兴趣：“怎么说？”
“若你始终都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，就在这草籽里睡一觉吧，把它们当作你的床，人休息总是需要床的，对吗？”蔚禾轻抚掌中的魂魄。
桃穗的身体很快也飘向空中，在符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晕。www.rulanshu.com
燕青云翘着嘴等他继续夸下去，蔚禾却已经隐约知道明十七在逗他什么，只觉得嗓子痒痒，憋不住嗓子里呼之欲出的笑意。
即使小倩的魂魄已经被修补完整，不再需要桃穗的灵魂奔向她，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光点从桃穗的身体向外流泻，以这样的速度流逝下去，就如燕青云所预料的那样，她的魂魄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消散殆尽。
“玄玄乎乎的，听不懂。”燕青云摇头，看蔚禾也没有多说的意思，一胳膊搭在明十七的肩上：“十七兄，看样子你又听懂了？”
冬去春来，日升月落，广袤的天穹之下，这片土地会不知疲倦，一次次完成季节的更替，时间的轮回，也迎来新生命的呱呱坠地。
他伸出食指，在空中虚虚画了一道符。
蔚禾恍然反应过来，桃穗指的是昨天劝服她接受时——她原来也在同时告诉小倩自己的选择。
“再长的休息，也有一天还会醒来，你还愿意醒来吗？”蔚禾轻声问，有一瞬间，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不厌其烦，劝小孩“多吃青菜”的啰嗦大人。
“咦！她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的。”燕青云诧异。
桃穗飘在空中，她的灵魂已经不再完整，但蔚禾有强烈的感觉，她露出了一个微笑。
燕青云顿时化身成卖瓜的王婆，大声自夸：“那是当然！上清宫三十六峰，处处都是修行圣地，否则还怎么吸收日月精华？”
“那我们就把桃穗种到你们上清宫去，反正景色那么好。”蔚禾故意问：“你们最好的地方叫什么来着？”
燕青云道：“慎师兄只是看上去面相不大平易近人，其实要真的说怕，我们几个反而不怕他，最怕的是大师兄。”
“道长，你相信灵魂有自己的脾气吗？”桃穗答非所问：“我的灵魂，它们有的怯懦，有的勇敢，有的渴求快乐，有的只追逐平静。”
燕青云叫道：“当然不能种，我师父捉妖捉鬼大半辈子，要是知道女鬼附魂的草种到他眼皮子底下，非把我赶出门墙不可！”
“也是，桃穗生前曾是女鬼，上清宫是道门，于她恐怕不合适。”明十七若有所思：“那还是算了。”
“我问过燕道长了，残缺的魂魄不能再继续人的轮回，但并不意味着意识的完全湮灭，万物有灵，可以将你剩下的魂魄放在草籽之中，若你有一天仍然愿意感知这个世界，就从草籽中醒来吧。”
伴随着小倩成长的，是桃穗的衰弱和缩小。
“你快要消散了。”蔚禾的掌心中落下了越来越多的光点，她不得不忍住自己的叹息，担心桃穗所剩不多的魂魄会被她吹走。
明十七将肩膀从他胳膊下猛地一抽，燕青云眼疾手快地在空中翻了个身，在落地前堪堪止住摔倒的去势，得意道：“嘿嘿，没摔着！”
蔚禾托着她即将消散的那些魂点，来到刚刚聂小倩和宁采臣站立的位置，那是白杨林的边缘，黑山姥姥的禁地。
燕青云一愣：“草还能有什么颜……”他猛地一顿，怀疑自己的耳朵：“你不会是说要把桃穗女鬼附身的草籽种到我上清宫去吧？”
“刚刚那个仪式是送鬼魂入轮回，是送他们去做人。”燕青云道：“人是万物灵长，要投胎做人，自然是难上加难，这只是把残魂封到草籽里，不算什么高难度的道术。”
“看上去比刚刚那个仪式简单多了。”蔚禾将草籽笼在手里，问他：“这样就可以了吗？”
随着他的指令，原本笼罩在头顶上的符咒扑簌簌飞起，托载着聂小倩和宁采臣的魂魄离开。
“我想我最渴望快乐的那些灵魂，已经托付给小倩了，她会带着它们去的。”桃穗说：“剩下留给我自己的，需要一场长长的休息。”
蔚禾点头答应。
“彻底消散当然再也不会痛苦，可是也会永远杜绝快乐。”蔚禾低声说。
燕青云一跳八丈远，警觉地看他们两眼，又松懈下来：“你们两个逗我玩呢！信你们我才是傻子。”
“道长，你可以带走一部分草籽吗？”桃穗最后问：“你一定还会去很多的地方，我想睡在一个能晒到太阳的高坡上，如果你路过这么一个地方，就把我撒在那里吧。”
明十七又夸：“不愧是上清宫！”
明十七问他：“燕兄，去上清宫的路上，有什么名山大川，风景胜地吗？”
桃穗不说话。
像一只终将离开人们视线的飞鸟，上一刻还能看到小倩回顾的眼睛，下一刻他们已经融入了天地之间。
“她好像知道了。”蔚禾说。
一直在她身边的明十七招手呼唤燕青云，低声跟他耳语了几句，燕青云略有不解，但仍是伸手接过蔚禾掌中不断逸出的光点。
“那你师父心眼可真不大。”蔚禾趁机大说无尤坏话：“就这么一点小鼻子小眼睛的小事，至于么！他一个大宗师！”
明十七最后指了指白杨树下绿得发亮的无名草：“那你师父喜欢这个颜色的草吗？”
“去！”燕青云额头上沁出点点汗水，以手掐诀，指向日出的方向。
一粒粒流沙般的光点从桃穗的魂魄中跳脱而出，奔涌向着小倩的魂魄，原本孱弱的魂魄在光点接连不断的滋养下舒展、成长、壮大。
蔚禾似乎在目睹一个魂魄由小女孩快速长成一个大人。
“三十六峰呢，反正草籽那么多，一座峰撒一颗也足够了。”明十七接话。
“当然。”桃穗似乎翘了翘嘴角，几点光点落在蔚禾的头发上，蔚禾伸手托住了它们，听到桃穗说：“昨天，我没有关掉身体里的禁制。”
灵魂悬浮在空中，像是仍旧沉睡在羊水中的婴儿，对世事一无所觉。
这草没有名字，极为纤细的叶子上，顶着长满草籽的硕大草头，竭力将自己的种子结在最显眼的地方，好被风吹走，被鸟啄食，以此完成种族的繁衍和蔓延。
燕青云想到慎远那顶八面漏风的帐篷，忍不住嘿嘿一笑：“说老实话，这两年我都少见他发那么大脾气。”
“假如她还有许多未完成的欲望，当然会受不了。”蔚禾将草籽放好：“但假如她只是想晒晒太阳，吹吹风，累了就睡一觉，做人的许多事情，对她 反而是累赘了。”
仪式已近尾声。
“我喜欢消散。”桃穗的魂魄在风中猎猎作响，像是被吹起来的头发：“活着，还有做鬼时的很多个时刻，我都希望我自己下一秒就消散，失去所有的知觉，现在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。”
风停息时，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，空中依旧那样漂浮着三个灵魂，唯一的改变，是那个小猫般大小的魂魄变成了桃穗，小倩有了正常大小的魂形，她们在某一个无声的时刻，彻底完成了双方的转换。
燕青云紧闭双眼，口中无声念诀，在魂魄的下方踏起罡步，随着他的行走游移，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风从他的袍袖飘荡间升起，悄然无声，将桃穗和小倩笼罩包裹。
但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。
过了许久，她才说：“道长，我不知道，我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想清楚这个问题，但是……”
燕青云咳一声：“我只是这么一说，又不是真的。”
那些魂魄在她的手中微微地蹭了蹭。
蔚禾“哼”一声：“你师兄的帐篷我们两个都炸了，种个草算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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