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. 告个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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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 “再见，道长。”陈秀凝的头发也被风吹得毛毛躁躁，但乱蓬蓬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，像是两颗盛满了风的星星。
王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。
棺椁的车队在街角拐了一个弯，从王夫人的视线里消失了。
“王夫人”是一个妻子的身份，并不是这个二十岁的女孩的名字。
这个小女孩对她的喜欢和依赖明晃晃地摆在脸上，她的情绪似乎没有经过那种一般人都经历过的规训，总是泼泼洒洒大开大合，让王夫人忍不住失笑。
“何姐姐，明大哥，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，我觉得你们也可以去试试那个天师试炼。”若水和一清极力邀请。
……
不过灌黄汤的快乐跟得道发财的快乐相比，显然很不够看。
在花手的恐吓下，胡老道下了决心:“我发誓，我回去就戒酒，这件事我烂在肚子里，带到坟里去！”
陈秀凝的身影慢慢变成城外山坡上一粒小小的黑点。
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出答案，王夫人又敏锐地发觉，王生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。
蔚禾发现，古代人损起人来，比现代人厉害多了。
王夫人果然笑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，等小苇儿跑远了，她又忍不住出神。
“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信物。”王夫人笑起来:“是家里的钥匙，你记得要跟你的族长讲，这个信物的意思是，这里也是你的家。”
大约是从小富贵顺遂，王生的情绪对她而言实在是很好猜，从一开始的仰慕惊艳，到后面的心不在焉和愧疚，王夫人甚至比王生自己更早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。
王夫人趁人不注意，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小苇儿身后，悄悄捡起了那些白色绒毛。
毕竟，人们总是倾向于和与人为善的人打交道的。
这个怀疑让王夫人有些忧虑，从小听到大的那些精怪传说里，妖怪们都是可以活很久的。她想，如果小苇儿能活很久，她们当然可以一直彼此作伴，但如果她先于小苇儿去世，到了那天，小苇儿一定会难过死的。
小苇儿眼睛亮晶晶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婚后的生活大大超出了王夫人一开始的预期，在王生发觉她除了美貌之外，管家理账也是一把好手后，他就迫不及待把一些他视为累赘的事务都交给了她。
有一天逛街时突然下雨，来不及撑伞，她的一缕头发沾上雨水，掉色了。
太原城近来沸沸扬扬的王家二郎离奇死亡事件终于划上了句点。
胡老道苦着一张脸:“哎呀，小老儿肯定不会主动跟别人讲这件事，就是怕灌了黄汤之后说漏嘴。”
“陈秀凝。”她慢慢地说:“我是陈秀凝。”
平静是很好很好的，王夫人想，她最渴望的生活状态就是平静。
为了贴合王生的身高，王夫人穿的鞋里有增高的垫子，她还不太适应穿这样的鞋子走太快，于是她慢慢地走着，小苇儿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，一边咬着一块花糕，一边听她温和地跟蔚禾讲着话:“道长启程所需要的东西，不必操心了，都交给我来准备吧。”
繁琐的葬礼仪式消耗掉了她最后一点悲伤，或许也夹杂着愤怒，最后悉数归于一种复杂的平静。
但好像，她真的喜欢茉莉花。
在她慢慢掌管起王家的财务后，她开始定期将一部分钱用在了城里的慈幼院，那里总有很多小女孩，每一个都像曾经的、但运气又更差一点的她。
她向王夫人保证:“这张皮是我造出来最好的一张皮，绝不会像我的那张皮一样破洞和掉颜色。”
送别的那天天气很好，王夫人一路将他们都送到城门外，小苇儿将从这里一路向西， 她要回去罗刹一族，交上自己的皮，还要带回来新的神树汁液，以便日后为王夫人的皮做保养更新。
王夫人愣了一下。
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。
王仲和的棺椁里，实际上安放着两具尸体，王仲和的，还有王生的。
王夫人喜欢上通过小苇儿的眼睛观察自己，在这样的观察里，似乎有一些轻盈的东西长了出来。
蔚禾和明十七、若水一清向下一个城镇出发，若水和一清依旧要去寻找他们的师父，和师父汇合后，他们要一同去参加天师的试炼。
事涉鬼神，王仲和又在舆论上成了个罪人，自然无人替他举告，官府也乐得不淌这趟浑水。
王夫人最后看了一眼远去的棺椁。
小苇儿慢慢长大了，可是癸水却迟迟不来，王夫人担心她生了什么病，请郎中来给她看病，小苇儿却死活不让郎中给她把脉。
“可惜这个好名声便宜了王生。”蔚禾看着哭丧的队伍逐渐远去，不免感叹了一句。
身旁的“王生”笑了一下，认真想了想:“其实这个评价倒也不能说错，起码这个‘懦’字，他是当之无愧的。”
另一边，蔚禾正在紧急补bug:她和明十七是要离开的人，自然会将王家的秘密也带走。慈英和胡老道却是本地道士，还要在太原城生活，虽然大家当时就发了誓，对王夫人的事情要绝对保密，但越看胡老道她越不放心，认为很有必要再加一道保险。
其实王生初见她时，她就知道他是富庶的王家子，她察觉到他看向她时，眼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艳和迷恋后，就“不小心”地在他面前泄露了伯父母家的住址。
蔚禾:“夫人，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？”
她怀疑小苇儿可能是一个花精，蒲公英，或者柳絮之类的。
这一天终于来了，王夫人想。
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，蔚禾发现自己居然还不知道王夫人的名字。
王夫人很喜欢处理这些事务。
小苇儿就是这么被捡回来的。
蔚禾很开心:“好啊。”她也不太擅长整理这些东西，每次她收拾的行李，到了目的地总会发现少带了什么东西。
“好的，我记住了。”蔚禾眉眼弯弯，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，她对秀凝一抱手:“青山不改，绿水长流，我走啦，秀凝。”
只是那时她以为，他的愧疚来源于他的变心和多情。彼此都若无其事，日子也就能这么过下去。
一时间王家名声极好，连王家铺面的租金都被人炒得翻了三番。
与此同时，她也敏锐地发觉了小苇儿身上，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。
“谁告诉你我喜欢茉莉花的？”王夫人笑着逗她。
账面上的银钱没有变动，王生的贴身小厮却开始频繁往外面一处固定的宅院跑；厨房某天往那里送了一道王生爱吃的蒸羊羔；去自家的裁缝店和首饰店，掌柜的说王生又定了新的衣料和珠宝……
她不知道自己喜欢茉莉花。
又有一年春天，放风筝时她跑得太快，摔倒了，从脚后跟里跑出来一圈雪白的绒毛。
吵吵嚷嚷中，到了该离别的时刻，蔚禾很想学着古装电视剧里那样抱拳说一声“青山不改，绿水长流”，然而在跟王夫人的眼睛对视上时，她突然卡了壳。
《我凭美图捉鬼制霸聊斋》
“我会很快回来的！”小苇儿向王夫人保证。
“道长下次再来太原城，一定记得要来见我。”
王生果然迫不及待去向她提了亲。
到了那天该怎么办？
大概是因为她前二十年的人生里，平静的状态总是稀缺的。父母早逝，寄人篱下，她需要过得极其小心，要让自己变得有用，要熟练于照顾他人和让步，才能维持这片并不算牢固的立身之地。
“没有谁告诉我啊，我自己发现的。”小苇儿眨着眼:“你闻到茉莉花香气的时候，眉毛会这样展开，还会笑，有两个酒窝。”她活灵活现学了一下。
“王生”就更不是了。
明十七从刚刚就一言不发，此刻终于说：“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了。”
“夫人，看，我种了你喜欢的茉莉花！”晴朗的夏日午后，她跑过来献宝。
蔚禾一口答应:“一定！”
却万万不曾想到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，他接过了一包为她而买的毒药。
她知道伯父家的堂妹喜欢桂花味的头油，所以桂花头油要留给她。王生喜欢她身上有蔷薇的香气，说这个香气格外缠绵动人，所以她内室的床帐里定期要更换上好的蔷薇香囊。
从嫁给王生的那一天开始，她似乎就在等待这块石头落地。
于是蔚禾再次施展了她的花手绝技，然后把她的手指头点在胡老道的脑壳上，严肃道:“王家的事，我们都发了誓要保密的，现在如果谁泄露，这一辈子的道行都没长进，越修越退，干什么赔什么！”
王夫人:“我知道。”她从怀中取出一把亮闪闪的黄铜钥匙，挂在小苇儿的脖子上:“不是还要带回去一样人类的信物才可以过关吗？”
王仲和的棺椁从王家出殡，仍葬入王家祖坟。此时他借贷杀兄的丑闻在城内早已是人尽皆知，王生却不计前嫌，仍然亲手操持了这个二弟的葬礼，整个葬礼体面有序，太原城内一时人人赞扬，都说王家大郎性格仁懦敦厚，是真正的君子。
] “再见，道长。”陈秀凝的头发也被风吹得毛毛躁躁，但乱蓬蓬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，像是两颗盛满了风的星星。
王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。
棺椁的车队在街角拐了一个弯，从王夫人的视线里消失了。
“王夫人”是一个妻子的身份，并不是这个二十岁的女孩的名字。
这个小女孩对她的喜欢和依赖明晃晃地摆在脸上，她的情绪似乎没有经过那种一般人都经历过的规训，总是泼泼洒洒大开大合，让王夫人忍不住失笑。
“何姐姐，明大哥，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，我觉得你们也可以去试试那个天师试炼。”若水和一清极力邀请。
……
不过灌黄汤的快乐跟得道发财的快乐相比，显然很不够看。
在花手的恐吓下，胡老道下了决心:“我发誓，我回去就戒酒，这件事我烂在肚子里，带到坟里去！”
陈秀凝的身影慢慢变成城外山坡上一粒小小的黑点。
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出答案，王夫人又敏锐地发觉，王生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。
蔚禾发现，古代人损起人来，比现代人厉害多了。
王夫人果然笑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，等小苇儿跑远了，她又忍不住出神。
“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信物。”王夫人笑起来:“是家里的钥匙，你记得要跟你的族长讲，这个信物的意思是，这里也是你的家。”
大约是从小富贵顺遂，王生的情绪对她而言实在是很好猜，从一开始的仰慕惊艳，到后面的心不在焉和愧疚，王夫人甚至比王生自己更早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。
王夫人趁人不注意，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小苇儿身后，悄悄捡起了那些白色绒毛。
毕竟，人们总是倾向于和与人为善的人打交道的。
这个怀疑让王夫人有些忧虑，从小听到大的那些精怪传说里，妖怪们都是可以活很久的。她想，如果小苇儿能活很久，她们当然可以一直彼此作伴，但如果她先于小苇儿去世，到了那天，小苇儿一定会难过死的。
小苇儿眼睛亮晶晶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婚后的生活大大超出了王夫人一开始的预期，在王生发觉她除了美貌之外，管家理账也是一把好手后，他就迫不及待把一些他视为累赘的事务都交给了她。
有一天逛街时突然下雨，来不及撑伞，她的一缕头发沾上雨水，掉色了。
太原城近来沸沸扬扬的王家二郎离奇死亡事件终于划上了句点。
胡老道苦着一张脸:“哎呀，小老儿肯定不会主动跟别人讲这件事，就是怕灌了黄汤之后说漏嘴。”
“陈秀凝。”她慢慢地说:“我是陈秀凝。”
平静是很好很好的，王夫人想，她最渴望的生活状态就是平静。
为了贴合王生的身高，王夫人穿的鞋里有增高的垫子，她还不太适应穿这样的鞋子走太快，于是她慢慢地走着，小苇儿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，一边咬着一块花糕，一边听她温和地跟蔚禾讲着话:“道长启程所需要的东西，不必操心了，都交给我来准备吧。”
繁琐的葬礼仪式消耗掉了她最后一点悲伤，或许也夹杂着愤怒，最后悉数归于一种复杂的平静。
但好像，她真的喜欢茉莉花。
在她慢慢掌管起王家的财务后，她开始定期将一部分钱用在了城里的慈幼院，那里总有很多小女孩，每一个都像曾经的、但运气又更差一点的她。
她向王夫人保证:“这张皮是我造出来最好的一张皮，绝不会像我的那张皮一样破洞和掉颜色。”
送别的那天天气很好，王夫人一路将他们都送到城门外，小苇儿将从这里一路向西， 她要回去罗刹一族，交上自己的皮，还要带回来新的神树汁液，以便日后为王夫人的皮做保养更新。
王夫人愣了一下。
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。
王仲和的棺椁里，实际上安放着两具尸体，王仲和的，还有王生的。
王夫人喜欢上通过小苇儿的眼睛观察自己，在这样的观察里，似乎有一些轻盈的东西长了出来。
蔚禾和明十七、若水一清向下一个城镇出发，若水和一清依旧要去寻找他们的师父，和师父汇合后，他们要一同去参加天师的试炼。
事涉鬼神，王仲和又在舆论上成了个罪人，自然无人替他举告，官府也乐得不淌这趟浑水。
王夫人最后看了一眼远去的棺椁。
小苇儿慢慢长大了，可是癸水却迟迟不来，王夫人担心她生了什么病，请郎中来给她看病，小苇儿却死活不让郎中给她把脉。
“可惜这个好名声便宜了王生。”蔚禾看着哭丧的队伍逐渐远去，不免感叹了一句。
身旁的“王生”笑了一下，认真想了想:“其实这个评价倒也不能说错，起码这个‘懦’字，他是当之无愧的。”
另一边，蔚禾正在紧急补bug:她和明十七是要离开的人，自然会将王家的秘密也带走。慈英和胡老道却是本地道士，还要在太原城生活，虽然大家当时就发了誓，对王夫人的事情要绝对保密，但越看胡老道她越不放心，认为很有必要再加一道保险。
其实王生初见她时，她就知道他是富庶的王家子，她察觉到他看向她时，眼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艳和迷恋后，就“不小心”地在他面前泄露了伯父母家的住址。
蔚禾:“夫人，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？”
她怀疑小苇儿可能是一个花精，蒲公英，或者柳絮之类的。
这一天终于来了，王夫人想。
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，蔚禾发现自己居然还不知道王夫人的名字。
王夫人很喜欢处理这些事务。
小苇儿就是这么被捡回来的。
蔚禾很开心:“好啊。”她也不太擅长整理这些东西，每次她收拾的行李，到了目的地总会发现少带了什么东西。
“好的，我记住了。”蔚禾眉眼弯弯，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，她对秀凝一抱手:“青山不改，绿水长流，我走啦，秀凝。”
只是那时她以为，他的愧疚来源于他的变心和多情。彼此都若无其事，日子也就能这么过下去。
一时间王家名声极好，连王家铺面的租金都被人炒得翻了三番。
与此同时，她也敏锐地发觉了小苇儿身上，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。
“谁告诉你我喜欢茉莉花的？”王夫人笑着逗她。
账面上的银钱没有变动，王生的贴身小厮却开始频繁往外面一处固定的宅院跑；厨房某天往那里送了一道王生爱吃的蒸羊羔；去自家的裁缝店和首饰店，掌柜的说王生又定了新的衣料和珠宝……
她不知道自己喜欢茉莉花。
又有一年春天，放风筝时她跑得太快，摔倒了，从脚后跟里跑出来一圈雪白的绒毛。
吵吵嚷嚷中，到了该离别的时刻，蔚禾很想学着古装电视剧里那样抱拳说一声“青山不改，绿水长流”，然而在跟王夫人的眼睛对视上时，她突然卡了壳。
《我凭美图捉鬼制霸聊斋》
“我会很快回来的！”小苇儿向王夫人保证。
“道长下次再来太原城，一定记得要来见我。”
王生果然迫不及待去向她提了亲。
到了那天该怎么办？
大概是因为她前二十年的人生里，平静的状态总是稀缺的。父母早逝，寄人篱下，她需要过得极其小心，要让自己变得有用，要熟练于照顾他人和让步，才能维持这片并不算牢固的立身之地。
“没有谁告诉我啊，我自己发现的。”小苇儿眨着眼:“你闻到茉莉花香气的时候，眉毛会这样展开，还会笑，有两个酒窝。”她活灵活现学了一下。
“王生”就更不是了。
明十七从刚刚就一言不发，此刻终于说：“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了。”
“夫人，看，我种了你喜欢的茉莉花！”晴朗的夏日午后，她跑过来献宝。
蔚禾一口答应:“一定！”
却万万不曾想到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，他接过了一包为她而买的毒药。
她知道伯父家的堂妹喜欢桂花味的头油，所以桂花头油要留给她。王生喜欢她身上有蔷薇的香气，说这个香气格外缠绵动人，所以她内室的床帐里定期要更换上好的蔷薇香囊。
从嫁给王生的那一天开始，她似乎就在等待这块石头落地。
于是蔚禾再次施展了她的花手绝技，然后把她的手指头点在胡老道的脑壳上，严肃道:“王家的事，我们都发了誓要保密的，现在如果谁泄露，这一辈子的道行都没长进，越修越退，干什么赔什么！”
王夫人:“我知道。”她从怀中取出一把亮闪闪的黄铜钥匙，挂在小苇儿的脖子上:“不是还要带回去一样人类的信物才可以过关吗？”
王仲和的棺椁从王家出殡，仍葬入王家祖坟。此时他借贷杀兄的丑闻在城内早已是人尽皆知，王生却不计前嫌，仍然亲手操持了这个二弟的葬礼，整个葬礼体面有序，太原城内一时人人赞扬，都说王家大郎性格仁懦敦厚，是真正的君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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