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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晏宁伸出手,白秋水便闭上了眼睛,顺从地仰起脖颈,丝毫不反抗。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白秋水回答地迅速,又不知道如何解释。

    但城里并没有比外面好上多少,鳞次栉比的屋舍只剩下断壁残垣,花树被砍断做了生火的木柴,浑浊的河面上飘着白骨,风里的气味像是坏了的陈酒,刺鼻又难闻。

    晏宁笑了笑。

    桃华和照影飞到晏宁面前,亲昵地蹭着她的衣袖,晏宁握着它们,身形显露出来,朝着警惕的众人说了一句:“我不会伤害你们。”

    白秋水如实回答:“三百一十六年。”

    “说起谢长安。”晏宁望着宏真道人,“他自己走火入魔,为何全怪白秋水,他的夫人白霜为何销声匿迹?”

    没多久,晏宁听到脚步声,发现白秋水跟了上来。

    晏宁跟在他们后面,看着他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,拐了许多个弯,到一个瀑布面前,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至少这是季长清的愿望。

    瀑布后的人们以为这是白秋水的功劳,是季长清遗留的馈赠,只有白秋水知道,这是神女自掏腰包,甚至向各大仙门一点点讨来的。

    晏宁怪不了别人,只能怪自己。

    晏宁回头,白秋水朝她一笑,“他曾经和我说,死在神女手中,是最好的结果。”

    宏真道人急了,“这树的事情以后再说,我现在问的事情很重要!这关乎我徒谢长安!”

    顿时,所有人戒备起来。

    一出来,白秋水就跪在了地上,深深一拜,“我知道洛清仙门不会放过我,神女带我走就是,其他人还请神女高抬贵手。”

    一个月后,各大仙门的掌门逐渐失去了耐心,厌倦了整日看晏宁念经超度亡灵,清扫废墟,也逐渐躲避提供她需要的物资这件事。

    晏宁怀里抱着一堆农作物的种子,张口便问:“洛清山的沙棠树和帝休树可否给我几株幼苗?”

    晏宁瞧着白秋水的命数,分明有九百年了,而且命盘上的杀孽都在三百年前犯下,这三百年倒是干净。

    大概白秋水很喜欢海棠。

    但没人信,小孩子都拿起了弹弓,瞄准了晏宁。

    她的徒弟确实救了一群很可爱的人,喜欢的姑娘也是一个很好的人。

    桃华和照影剑立在北方,季长清的墓碑后,镇守着这里。

    女孩的眼泪擦干了又冒出新的,瘪着嘴委屈巴巴,“她杀了长清哥哥,我们还是会死的。”

    白秋水还是低头不答。

    “神女,那狐妖白秋水,你当真没见到?”宏真道人心有不甘,拦住晏宁的路,又问了一遍。

    季长清回不来了,她也不应该被原谅的。

    就像季长清一样,平静地迎接死亡。

    “这不应该给我。”晏宁推了回去。

    是两个小孩,一男一女,鬓边还长着羽毛。

    什么食物布料木头,都是些修仙者不屑一顾的废材料,需要这些的一看就是些低等散修,完全没有灵力。

    晏宁抿了抿唇,“我杀了他,拆散了你

    晏宁抱紧了怀里的种子,面不改色回答:“在我眼里,谢长安和所有人都一样,他的命是命,凡人鸟兽的命同样也是命。”

    晏宁忽然想起季长清的幻境里,他送出的那一根海棠钗。

    《徒弟为何这样》

    男孩的怒气荡然无存,往女孩手里塞了一块看不出形状的东西,把她牵着往前走,“能活一天是一天,至少我们今天还活着,走吧,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愈加衬托出她这个师尊的无情残忍。

    每日日落,白秋水便会来瀑布前找晏宁拿东西,快赶不上了。

    走出数十米,男孩还止不住地回头看,瞧见立在原地的“晏宁”,才松了口气,放下捂着女孩嘴巴的手,去抹她脸上的眼泪。

    “神女,出去说吧。”白秋水朝瀑布外面指了指,走在前面。

    “是给神女你的。”白秋水往后看了一眼,朝着晏宁笑,“我已经跟他们说了,救命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神女你送来的,大家都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很感谢你,只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。”

    神女就应该坐高台,不染凡尘,长乐无忧。

    宏真道人注视着晏宁,头一次觉得这位淡泊名利的神女有可能是个硬茬。

    “不是说了好多遍吗,见到神仙要跑的。”

    当初季长清困于情障,洛清仙门给出的信息里分明说这三百年狐妖杀了不少人。

    不像她,已经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“我答应过长清,会护好你们的。”

    偏偏又是消耗品,需要的数量极大,找起来也麻烦,是个苦差事,谁也不愿意干。

    晏宁站在原地,权当没听见土包背后的呜咽和低斥声,等到脚步声走远了些,拈了片枯叶变成自己模样站着,隐了身形去到土包背后。

    反正季长清已经死了,剩下的,不过是蝼蚁,自生自灭便是。

    晏宁很是认真地回答:“树的事情也很重要。沙棠树可以避水,帝休树可以食之忘忧,有很多人需要,他们没有法衣也没有灵力,这些树可以救很多人的命。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杀你?”晏宁放开手,坐在石头上,望着白秋水,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季长清,低声问:“我,在你们眼里,这么残暴不仁吗?”

    接下来的每一天,白秋水每天都会在瀑布前都会堆满他们需要的丹药和法器。

    她总不能对不住救命恩人。

    飞流直下的瀑布冲洗着石壁,溅出的水花淋湿了白秋水,把她脸上的尘土洗去,只剩下冰冷单薄的白。

    一个孱弱的神女,一群需要吃喝躲避风雨的老弱病残,料他们也翻不起风浪来。

    季长清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,也不会认她这个师尊了。

    一米三左右的身高,瘦的皮包骨,脸上像是晒干了的荔枝,皱巴巴的皮包着浑圆黑亮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那狐妖蛊惑了我徒谢长安!”宏真道人梗着脖子,避开了白霜的问题,反问晏宁,“难道神女你不恼她吗?若不是她,季长清也不至于荒唐至此铸成大错!”

    直到进入荒郊,一个小土包后飞出三四个石块,带着红褐色的土,滚落在晏宁的脚边。

    晏宁不再问下去,只留了一堆东西便走了。

    送完种子之后,白秋水叫住了晏宁,给了她一个盒子,里面是一根海棠木钗,“这是我们谢神女的礼物。”

    神爱世人,是不求回报的。

    宏真道人觉得晏宁在故意绕弯子,“我徒弟谢长安!那是凡人能比的吗!百年剑骨!毁于一旦!”

    白秋水撒谎,洛清仙门撒谎,都有可能。

    季长清说城里有数百老弱病残,但是晏宁走了许久,没有看见一个人影。

    晏宁摇了摇头,“我不怪她,长清自己选的。我只遗憾没能早日察觉,拉他回头。”

    还是白秋水跑了过来,站在晏宁面前,阻拦了那些跃跃欲试的攻击。

    感受到晏宁的气息,桃华和照影猛地从土里出来。

    即便晏宁已经问出“你从前是人,现在是妖?”

    宏真道人微不可查退了一步,自动补全了晏宁的另外一番意思:她根本不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意见。

    里面的人无不担忧地望着白秋水,愤恨地瞪着晏宁。

    季长清留下的阵法笼罩在罗浮洲的城池之上,将仙门众人挡住,唯有晏宁可以自由进出。

    这一次,小女孩没有再扔石头,反而发出两声很轻快的“啾啾”,像是在害羞地附和白秋水的话,向晏宁表示欢迎。

    白秋水不解:“我为什么要恨神女?”

    晏宁捻起白秋水一缕发丝,问她:“你活了多久?”

    即使被憎恶,即使被唾弃,神女依然垂怜着罗浮洲内的这些民众,无怨无悔地为他们加强法阵,顶着各大仙门的施压,没有让他们任何一个人进来,也没有把里面任何一个人的情况说出去。

    告诉神女换命的存在?然后拉她下浑水?那季长清一个人追杀七十二窟承担杀孽的牺牲就白费了。

    她就那么杀了他。

    第二个月的时候,华阳仙门提出了离开,东阳仙山紧随其后,半个月内,三大仙门七大仙山陆陆续续走了,洛清仙门是最后一个走的。

    “你不恨我吗?”晏宁依然无法释怀。

    晏宁的手猛然握紧,目光依然平静,“我没有报复。我杀季长清是因为他造了杀孽,致使生灵涂炭,仅此而已,并不是你们让我杀,我就杀。”

    白秋水话音刚落,瀑布后面露出两根青翠羽毛,晏宁记得,两个半月前,那个瘦小的女孩就长着这样的羽毛,那个时候两根小羽毛脏污不堪,现在长大许多,也干净亮丽许多。

    晏宁也跟着进去,看见一片辽阔又荒芜的黄土地,白秋水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指挥着成年的人或者妖搬运伤者,修建房屋。

    宏真道人气得发笑,看四下无人,问晏宁:“神女是在报复我们逼你杀了季长清吗?”

    她无法取得徒弟的信任,也没能救他,最后送他死也不痛快,让他疼得厉害。

    晏宁绕过宏真道人,最后劝他一句:“谢长安若是固守本心,也不会被蛊惑。你要是真心为他好,不如去找他回来,人没死,什么都来得及。”

    “神女其实不必如此自责的。”白秋水落后晏宁一步走着,轻声开解她,“将军说过,他一日不死,这座城就会一直被人盯着,我们这些人都会死。他死了,这座城,才能活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了,你回去吧。”晏宁转过身,想走到漆黑的荒野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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