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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莫大的恐慌感袭来,宁姒不管不顾地追上去。

    张开稚嫩的臂膀,从后抱住他。

    又看到了宁姒对面的小丫头,笑道,“新认识的小友?”

    他原以为是母亲一直不肯回应父亲,将父亲的感情弃如敝履。当一个人十年如一日地倒贴别人冷脸,也该累了吧?所以父亲选择先转身吗?

    大将军将这对母女视为自己的责任,且这寡妇林氏懂医,时常会帮着包扎伤口、照顾士兵,而小女孩一直以为大将军是她父亲,大将军和林氏念及她年纪尚幼,渴慕父爱,不忍告知真相。于是这对母女便在大将军身边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三岁。

    他笑着,眼里却空无一物,“小丫头,你多大了?”

    因而他不笑时便显得格外冷漠残酷。

    小丫头用如出一辙的骄傲语气击垮姜煜的笑容,“你们怎么都不信?大将军真的是我爹爹!等我娘回来了,就带着你们去看我爹爹。我娘没回来之前,我不能乱跑的。”

    他的大将军父亲,三年不曾回家看他一眼,却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吗?

    他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,在此刻之前。

    这是她不曾预料的。

    姜煜嘴角勾起冷嘲的弧度,他甚至还自以为是地心疼着远在他乡的父亲,想着父亲一个人在外,是否孤独。

    也是,他在府里打听那对母女,父亲不可能没收到消息。

    宁姒嗔道,“那不一样,这回坐得太久,我都快吐了。”

    姜煜没动静了,好似不愿再听与这件事相关的话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宁姒一声不吭地陪着他。

    “孩儿已经大了,不愿同您争吵,只希望您能做到两件事。将林氏母女迁出后院,再告知那个小丫头她的亲爹究竟是谁。于情于理,我的要求都不过分吧。”

    唤作溪儿的小丫头伸手欲拉姜煜衣角,“大哥哥,你怎么啦?”

    姜煜终于低笑了声,“你喜欢坐马车?那为何从京城到这儿坐了一路,人都瘦了?”

    姜煜闭上眼。

    他抱得可真紧啊,好勒。

    真相并不比他先前的误解好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他是你姜爹爹嫡出的亲儿子。宁姒默默叹道。

    她笑得天真可爱,姜煜眼底却泛起阴霾。

    声线很稳,眼底却像是有什么破碎了一般。

    果然,阿煜哥哥掰开了她的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宁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。她不敢相信那个看上去光明磊落的大将军竟可能有个外室,甚至有了三四岁大的女儿。她更不敢想象阿煜哥哥知道这件事的反应。

    宁姒心疼地蹭蹭阿煜哥哥凉凉的头发。

    姜煜看见宁姒,松了一口气似的,走过来,“今日天色不好,等会儿恐怕要刮风下雪,还道你跑哪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挨着坐,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随着马车微微摇晃,车外马蹄得得、车轮咕噜,还有街上的人声、小贩的吆喝声,一切都混杂在一起,随着时间推移、雪花渐密,外头渐渐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阿煜哥哥,我告诉你一个收拾心情的法子吧。”她自顾自地说下去,“你去坐马车,找个不聒噪的师傅驾车,然后听马蹄声和车轱辘声,车外或许还有些别的声响,就静静听着,绕府邸一圈。若还是不行,就绕沙州城一圈。反正沙州城也不大。”

    阿煜哥哥也曾在她哭泣的时候默默陪她,那时候他们甚至并不算熟悉。

    可这场属于他们二人的博弈里,最痛苦为难的却是他,这不公平。

    就像她生气时便听不进去别的声音,大哭时还会为难哄着她的人。

    小丫头歪头,“你不信?我爹爹真的是将军!不信我带你找他!”

    当他被背弃、嫉妒、失望等负面情绪掩埋时,根本不打算去质问父亲,因为这样只会激化矛盾,破坏他与父亲的关系。这也是他选择听取宁姒的建议,去外面转一大圈的原因。

    可她很快不必纠结,因为阿煜哥哥竟找她找到了这里来,当真是人生如戏,比说书先生口里的种种巧合还要令人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宁姒咽了下口水,艰涩地问,“大将军是你……亲爹?”

    可惜这位文小将还不曾看见闺女睁眼,就为了保护姜大将军牺牲了自己的性命,留下了一个懂医术的妇人和自幼失怙的女儿。

    于是将头埋在小姑娘单薄的肩上,凉滑的墨发贴着宁姒。宁姒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头,软声哄他,“你抱吧。不管什么时候,我都站在阿煜哥哥这边。真的。”

    宁姒见他好似稍稍平复,又斟酌着劝道,“而且此事尚有疑点。哪有喊自己亲爹叫连着姓喊呢?我也不可能叫我爹叫‘宁爹爹’呀。所以还是要问过别人,才能下定论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姜煜单膝跪在草地里,两只手紧紧抱住宁姒,白绒绒的大氅铺开,像一片雪地。

    小丫头重重点头,语气满是骄傲,“姜爹爹是大将军,大英雄,很厉害!”

    “那你娘呢?”

    宁姒不忍去看姜煜的神情,只听着他重复着自己方才的询问。

    看来他并不孤独。

    “我娘出去了,晚点儿回来。”

    这其中的百转心思令人不愿细思。宁姒听着这一声“姒儿妹妹”,眼眶突然红了,突然转变的称呼让宁姒认识到,这件事在这个清雅少年心里,已然刻下了伤痕。

    宁姒咬着牙,又要重新攀上去,下一瞬却被姜煜回身抱住。

    所以对陷入情绪中的人,要耐心一点。

    小家伙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,脆声回答,“溪儿三岁了!”

    他只知道,父亲确实将他的父爱分给了那个小丫头,而林氏母女在父亲的后院住了三年。

    姜煜回去时当真冷静许多,便开始思考此事中的蹊跷之处。

    大将军是否对林氏生出了怜惜之情?姜煜无从得知。

    姜……爹爹?

    姜煜后退一步,脸上近乎于笑的嘲讽弧度消失。这张漂亮的脸总是笑着的,或畅快欢乐,或风流肆意,有时无奈低笑,有时闷笑个不停,嘲讽时也带着笑容,气怒时笑容便愈发灿烂。

    姜煜进了大将军的房间,直言道,“我看见那对母女了。”

    失去了笑意的嗓音凛冽,像是冰寒的刀刃。

    他怔怔地立在原地,头顶是层层浓云,今日的沙州城天气不好,空气混沌,日光轻易照不进来。

    所以宁姒愿意对姜煜温柔一点、耐心一点。

    这小丫头实在看不懂宁姒无奈的眼神,陡然瞧见了个模样精致的大哥哥,笑得露出小米牙,“大哥哥,你又是姜爹爹什么人?”

    宁姒呆了一下,随即小心确认,“你的姜爹爹,是大将军?”

    宁姒垂眼笑,“我喜欢这种微微摇晃的感觉,不知道你喜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他声线低哑,“让阿煜哥哥抱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这时候,层层浓云终于兜不住,化作片片雪花飘下来,落在脸上,冰冰凉凉。

    于是两人唤了一个随从驾车,马车在沙州城漫无目的地行驶。本是打算让姜煜一个人体会的,结果姜煜邀请了宁姒一同上车。

    宁姒这时候才发现,她竟是想保护阿煜哥哥的,哪怕阿煜哥哥比她大了八岁,不需要她稚嫩的臂膀。

    她小心开口,“阿煜哥哥,你并不是一个人。你还有我,还有哥哥,我们都盼着你好呢。”

    姜煜的脑袋动了动,好似在点头,又好似只是调整了下位置。

    下雪了。

    “父亲,在战场上为你而死的将士何止一个文将军,难道他们的妻女你都要养在后院?”

    父亲可知,他走时自己才十三岁,夜里也会流泪,默默想念着远在边疆的父亲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阿煜哥哥会不会掰开她的手,或者脚步不停地往前走,然后让她摔在下着雪的院子里。这时候他的情绪太差,她并不指望阿煜哥哥能多照顾她一下。

    他淡淡开口,“别,我没有妹妹。”

    而那个林氏,姜煜也去看了。身着素衣,却不掩窈窕,虽比不上母亲美貌,却清秀可人,眉眼间含着一股轻愁,气质十分柔弱。有时候,这样的女子比倾国倾城的美人更容易得到男子的怜惜。

    他去问了父亲的副将,得知那小女孩姓文名雪溪,是父亲以前手底下一名将士的女儿。

    但她既然知道了这事,就没有将他蒙在鼓里的道理,宁姒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心思纠结。

    可宁姒开心不起来。

    大将军坐在案前,抬眼看他,目光平静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她看见阿煜哥哥站起来,转身,脚步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,背影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。

    宁姒抿抿唇,也不说了。

    他看向大将军的眼神饱含孺慕,偶尔提起父亲时也语气骄傲,若他知道了这事,不知该有多受伤。

    宁姒觉得,那个开玩笑说想要个妹妹,于是执着地唤她“妹妹”的阿煜哥哥,好像走远了。

    随意的一个突发奇想,两人竟一拍即合,说走就走,任性得像小孩。姜煜感觉回到了小时候,有种别样的畅快与自在。

    姜煜艰难地蹲下身来,习惯性地挂上微笑,只是这笑容只有表面上的温雅,骗骗小孩子罢了。

    两人在雪中静默了一阵,姜煜张了张口,本想如往常一般唤一声“妹妹”,却突然卡在喉咙里,道出来时便成了“姒儿妹妹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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