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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“谁说不是呢,那么个重情重义又痴情的尊贵人,她不好好享福,却跟着作乱,你们说,她一个女娃子,图啥呢?”

    说罢,她一把推开面前的人,砰地一声将院门合上,彻底阻隔了四周探究的目光。

    午后的甜水巷一如既往地安静,偶有孩童趿拉着鞋子跑过,留下一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。m.chuangshige.com

    妇人们肆无忌惮地在谢家院外评头论足,屋里的来福却气得发抖。

    她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,抬头见自家的孙女两眼无神,满脸血污,眼泪却跟决了堤的河道一般一个劲地往外涌,顿时闭了嘴,转身朝外走去。

    “要我说,这傻子也命苦,都是五月初七生的,别人就能进宫当娘娘,她却只能给人当玩意!啧啧!”

    “可怜了皇上,怎么就摊上这么狼心狗肺的一家子呢!”

    尖利声陡然响起,东屋正数着铜板的钱老太手一抖,铜板从手中滑落,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。

    可任凭她如何拍打,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反应。

    她家小姐人虽傻,却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,长得美,心眼儿好,哪里像她们说得那样不堪?

    傻子终究是傻子,哪里晓得好歹,她就是说再多也是白搭!

    “虎子他娘,这是要出门啊?”

    擦完了头脸,她又将人扶起,犹豫了下,拿了套自己的衣裳替她换上,又寻了顶斗笠遮住她的脸,左右看了看,这才放了心。

    来福却顾不得回嘴,一把拉住她的袖子,颤着嗓子道,“老太太,请乔大夫再来看看吧,小姐傻了!不是,是呆了!”

    她忙将手中桌上的铜钱碎银一股脑儿地扫进木匣里,仔细藏妥了这才拿下门闩,开门出去。

    “老太太,您饶了小姐吧,小姐这是吓怕了!都怪我,是我吓唬她,说您把她给卖了,您要打就打我,别打小姐!”

    院外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安然的耳边炸响,将她彻底地从幻象中拉回,所有的悔与痛一点一点化作了恨,那恨如有实质,从四周慢慢袭卷而来,爬上她的双脚,缠上她的全身,将她细细包裹,挤压着她的肌肤,刺痛着她脏腑,她却像是得到了慰藉,将自己与那团黑融为了一体,在其中上下沉浮。

    话刚说完,她便发觉了不对。

    她还是头回见小姐这副模样,以往小姐不高兴了,难过了,一只草编兔子就能让她破涕为笑,可这回,桂花糖都送到了嘴边也没能让她多看一眼。

    “来福这就带您去找老爷,老爷最疼您了,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您往火坑地跳!”

    “那是人家会投胎,赶着跟先头那位一天生辰,这才便宜了她!倒是可惜了那位!”

    说罢,几步上前,伸头朝床上的人看了看,没好气地道,“醒了就赶紧起来!”

    “老爷的营地就在宁远,离这不过六七十里的路,咱们一路打听,最多不过两天的功夫,总能找到,只要找到了老爷,您就什么也不用怕了!”

    一肚子愧疚没能将她击倒,反倒激起了几分孤勇,无论如何,她一定带着小姐找到老爷,彻底毁了这桩亲事!

    钱老太本就被那十几斤的大刀压得站不住脚,再被她这么一扑一抱,当即一个踉跄,跌倒在地,两人滚作了一团。

    “扣扣?”她伸手推了推,见没反应,又在脸上拍了拍,“扣扣!”

    “去!”

    她哎呦一声,破口大骂,“个蠢丫头,快让开,坏了老娘正事,仔细你的皮!”

    钱老太用力将她推开,骂道,“我看你才是真傻了,她要是不呆不傻,还能叫傻子?”

    来福见小姐依旧没反应,眼底黯了黯,起身拿起架子上的帕子,在盆中沾了个半湿,替她擦拭脸上的血渍。

    她一边擦,一边低声絮叨,

    “谁说不是!听说衡阳那位赵娘娘可是府衙的大老爷们亲自上门去请的,八抬大轿,几百人的队伍,一路吹吹打打送出了几十里外,那仗势,嚯!比公主出嫁还气派!”

    见她走远了,其中一人呸了一口道,“都要绝户的人,还有什么可得意的!”

    她却不得轮回,独自一人徘徊人间,日夜煎熬。

    “小姐您放心,来福一定不会让您给那个老色鬼做小!”

    院子里一片狼籍,被放了血的鸡还扔在地上,她又是一阵儿心疼。

    “她一个傻子,有人要就不错了,哪里还容得她还挑三拣四?要不是她那张脸长得好,谁会娶她回去?也就万家那样有钱没处花的,说到底,就是个玩意儿!”

    “再有钱又怎能怎样,还不是给人做小!”

    “还能图啥,脑子不好呗,就跟那傻子一样!她是自己作孽,扣扣是天生缺筋,都是败家祸门的主儿!”

    钱老太眼皮一耷,“关你们屁事!都闲得没事了扒我家的门缝?”

    “来福,我出去一趟,你守着扣扣别乱跑!”

    嘴上虽抱怨,脚下的步子却急,三两步穿过堂屋,一把掀起门帘儿就迈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扣扣可是醒了?要不要再请大夫瞧瞧?”

    扣扣从来就是个坐不住躺不得的,如今却像根木头一样直直躺着,两颗乌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帐顶,半天也不见动一下。

    她拉着人起

    钱老太却是脸色大变,转身就跑,转眼间便从自己屋里拖出一把生了锈的刀来,双手一使劲,提气举刀过头,冲着床上的人大声骂道,

    来福哪里肯放,老太太虽说是小姐的亲祖母,可狠起来,能打得小姐三天下不了床,小姐如今已是这番光景,哪能受得住她这番折腾?

    她抹了把脸上的泪,一把握住安然的手,

    堂屋的门被反锁,她将桌子拖到窗下,爬上桌子,轻车熟路地从一尺见方的窗口爬了出去,不多时,屋外响起锁扣的碰击声,接着,门被打开,人也跟着闪身进了屋。

    “人还没死,你就开始哭丧,再这么大惊小怪,早晚把你也给卖了!”

    老爷说了,她家姑娘是大富大贵的命,就是宫里的娘娘也能当得!姓万的老头又肥又丑,还想抬她家姑娘做小,做他娘的春秋大梦!

    屋外一阵鸡飞鸡叫,不多时,就见她又一路小跑进来,手里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血。

    都怪她一时手快,早知那丫头不是鬼上身,这看家报晓的公鸡又哪会白白丢了命!

    想到这儿,她又恨起了自己来,若不是她将小姐吓得太过,她也不至于如今这幅模样!

    刺鼻的腥气朝着安然扑面而来,温热粘稠的液体遮住了她的双眼,堵住了她的鼻腔,她被漫天漫地的腥红包裹,再看不见活物,再听不见人声,像极了那日的明慎殿。

    “妖孽!给老娘出来!”

    来福见她终于有了反应,松了口气,可一听她那压抑却揪人心肺的哭声,鼻子一酸,也跟着抹起了泪来。

    来福那死丫头,早不说晚不说,非得等她杀了鸡才说,八成是故意的,她这就把鸡给卖了,让她想都没处想去!

    “叫什么叫!喊魂呐?”

    那一夜,明慎殿内血流成河,齐国公府尸横遍野,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人奴仆成群结队地迈入鬼门关,踏上黄泉路,一路迤逦向前,直到走上了奈何桥,再回不了头。

    钱老太头皮一阵发麻,暗道一声坏了,撒腿就朝外跑。

    说话的人特意加重了玩意儿两字,说完又冲着旁边几人挤了挤眼,其他人心神领会,立刻跟着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将收拾出来的包袱系在身上,又将桌椅拖回了原处,这才去扶安然,“小姐,咱们走!”

    “小姐!”

    红色褪去,泪水满上,顺着眼角滑向两边,铺天盖地的悔与痛袭来,使得她浑身颤栗不已,喉咙里更是发出低低的呜咽声,如风过残林,如老兽濒死。

    她忙活了一刻钟,见小姐一直不言也不语,脸上虽没了泪,眼神却始终空洞无神地盯着前方,不由得又掉下泪来。

    屋子里闷热异常,床上的人却还盖着薄被,小脸依旧煞白,眼却睁开了,钱老太心头一喜,转头点着一旁的丫头来福骂道,

    “知道了,老太太!”

    “那位有什么好可惜的?她老子兄弟谋反,她又会是什么好东西?听说她仗着家里都是大官,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,逼着皇上娶她,还让皇上一等就是好几年!大婚的日子又提着剑在宫里到处乱窜,要不是发现得早,说不得真让他们父女给得逞了!照我说,该让她也千刀万剐才好!”

    “你个糊涂东西!你家小姐这辈子要是嫁不出去,你就等着被卖吧!”

    她一想到这两天的提心吊胆还有欠药铺的那二两银子,又狠狠地在来福的背上锤了几下这才作罢。

    旁边一人拉住她,“哎!快别这么说,要是傻子真嫁给那万大户,这谢家可就发达了!万家可是个有钱的,手指缝漏一点儿就够咱吃上好几十年的了!”

    可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事儿,那就更不能耽搁了,还得早些将那事儿定下来才好!

    想到这儿,她立刻回了屋,从匣子里数了几十文钱,正要合上,想了想,到底又将那块二两的碎银裹好收入怀中,这才起身出门。

    钱老太一听这话,狐疑地朝着床上看去,随即反应过来,气不打一处来,伸手甩了来福一个巴掌。

    她一边咕哝着,一边拉开院门,冷不丁地从外头跌进一人来,定睛一瞧,却是斜对门的张家婆娘,再抬头一看,后面还围了七八个妇人,俱都勾着头踮着脚朝院子里张望。

    钱老太见她应得爽快,隔着门帘驻足听了会儿,这才抬脚跨出门槛,顺手将屋门反锁上。

    来福见她这副模样,吓了一跳,猛扑上前,抱住她的双腿道,“老太太,小姐这才刚醒,您就别再吓她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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