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七星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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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盘昂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，虽有不甘，可终究还是直起身子掉了头。

    “不能让她们上去！谁知道她们去了禁地要做什么！”

    身后瑶人的喊声更加激昂，似乎是在为出征的勇士鼓舞，又像是在提前欢呼胜利。

    可等她真的找不到人了，她这心里又忍不住地替她担心，怕她被人骗，怕她被人欺，更怕她就此丢了命，再没人追在她身后，一声接一声地唤她阿婆。

    他身后的众人见了，立刻噤了声，屏气提刀，就等着他一声令下，便将眼前两人砍成肉泥。

    左右妇人看她哭得伤心，再想想这谢家的遭遇，也不由得叹气。

    他们黑山寨原本生活在七星山脚下，几十年前搬离了旧地，来到了如今的黑山，自此以后便改了寨名，世代居住在此，因坚信山上的巨石乃是地府入口，他们便守着黑山，以防外人闯入，引来地府恶鬼。

    “老田，今儿可是初九？”

    “让她们走！”寨老的声音虽低，却清晰肯定，说罢，他侧过身，率先让开自己身后的路来。

    老者脸上不见波动，他身旁的年轻男子看着却是不耐，转头对老者咕噜了几句，提着三头叉就冲了过来。

    两人忙朝外看去，就见大腹便便的赵王提着棍子带着人，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对面的赌坊。

    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百来人，咽了咽口水，将手中的尖刀和叉头暗暗握紧。

    来福心里着急，偏偏这事她也说不清，只得连连摆手道，“我们真不是坏人，我们只是路过，不是有意冒犯的。”

    来福见对方能好好说话，连忙摆手解释，“不，我们不是官府的人，我们是蓝山城里的百姓。”

    老田啧啧了两声，“你要是想要鸟跟兄弟们说啊，别说一只，几百只都能给你抓来，犯得着花这个钱吗？这里头是什么？这泥人上回不是买过了吗，这又是什么玩意？”

    然而，料想中的鲜血未能溅出，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，男子手里的叉头竟被一刀砍下，只剩了一根光秃秃的木棍在手。

    老者手里的拄杖敲地，嘴里大喊，“回来！”可他的喊声却淹没在了瑶人的呐喊助威声中。

    “可不是！这鸟我看了有大半月了，原先是一对儿，如今只剩了这一只了，我怕再被人买走，赶紧将它买了回来了，瞧瞧，这机灵劲儿，扣扣见了肯定喜欢！”

    身后的瑶人挥舞着棍棒高声叫喊，个个神情激动目露凶光，来福虽听不懂他们的话，却也能从他们的动作中看出个大概。

    来福乐不可支地捡起地上的叉头，对着男子左右比划，“再来呀！”

    也太糟践钱了！

    “对，汉人都不是好东西，咱们杀了她们！”

    安然看了一眼前面拦路的人，抬脚继续向前。

    谢天虎却像是没听出他话外之意，得意地将鸟笼拎到他眼前，

    眼看着这一大一小都要没了命，恰逢一游方道士经过，隔着院墙听到谢天虎惊天震地的嚎哭，心生不忍，于是给那孩子做了法，起了名，这才留她一条命下来。

    男子的脸庞得通红，随即慢慢弓下身子，握紧手里的短棍，正要急冲上前，却听身后一声怒喝。

    想到此，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，“走！”

    婚后小钱氏一口气连生了六个儿子，可没一个活下来，不是生下来就没了气，就是养不过几天就夭了折，最后一胎，她拼死生了个丫头下来，照旧是奄奄一息要活不活，而她自己也得了血崩之症。

    可那女子并非活人！她身上一半活气，一半死气，非人非鬼，他拦不住，更不能拦。

    “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去干什么？她这是糊弄咱们呢！”

    老田一边夹着花生粒，一边点头，“是初九！再过一天咱们就该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七星山也叫天神山，是这一片山脉中唯一没有瑶人居住的山，山顶寸草不生，只有七块巨大的山石立于其上，每至秋冬，山上呼号声不绝于耳，如野鬼哀鸣，山神低语。

    她又悔又恨，痛哭不止，悔自己没能早点儿去找人，恨自己私心害死了唯一的孙女，直哭得声嘶力竭，两眼发直。

    黑山瑶的寨老盘云海却是看也未看这个冲动鲁莽的儿子，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女子，目光扫过她手上的刀，上前两步，冷声道，“姑娘是官府的人？”

    转眼，男子便冲到了跟前，手中的长叉高高举起，冲着安然便扎了过来，年轻的脸庞黝黑发亮，两眼更如林中野兽，亮得惊人。

    老田也不拦他，“行，放心吧！”

    看着那两人走入林中，有人担忧，“她不会真的能找到七星山吧？”

    “盘昂，回来！”

    寨老没有回答，他看了眼那女子的背影，目光复杂。

    可惜天不遂人愿，这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最后才发现是个傻子！就这样，谢天虎也没松口再讨一个，当真守着闺女过了十七年，不光没嫌她痴傻，还将那傻子宠得没边！

    来福一见来人打扮，慌忙拉住安然，低声道，“小姐，不能再往前了，前面是瑶蛮子的地盘！”

    百来号人立即将刚才的事抛诸脑后，举着棍棒跟在他身后，朝着东边的山林奔去。

    警告入耳，她却置若罔闻，依旧抬脚上前。

    那鸟开口倒是快，可翻来翻去只一句发财，别说小曲儿，就连句恭喜都说不出来，老田在一旁看得直乐，谢天虎却黑了脸，正要提着笼子去找小贩，忽听得对面一阵吵闹。

    盘昂跟在众人身后走了几十步，忽地停下脚，转头看了一眼那俩人消失的地方，犹豫片刻，终是转身追了过去。

    场中顿时哑了声，连男子也呆楞在了当场，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木棍，似乎不敢相信，可很快他又再次举棍上前。

    寨老看着前面的女子，心里暗暗吃惊，再看看她手里的刀，脸色更是难看。

    “发财，发财！”

    众人面面相觑，虽有不服，却终究还是向两侧分去。

    为着七星山是禁地还是圣山，九峒十八寨争论不休，谁也说不服了谁，到了最后，甚至还分成了两派，大动干戈。

    众人闻言立刻点头应和，也不需钱老太招呼，立刻有人张罗着去宁远报信。

    “站住！”说话的是当中的一个老者，声音洪亮，口音奇怪，却依旧能听得明白，“汉人不得入我黑山！”

    蓝山城的钱老太在找了两天之后，终于受不住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失声痛哭起来。

    寨老的目光在七星山和安然身上转了一圈，最终落在她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目上，沉默一刻，忽然抬手。

    一听回家，谢天虎立刻从椅子上跳起，“你先盯着，我去去就来！”

    此时的谢天虎却在几百里之外的永州城，隔着半开的窗户时不时朝对面的赌坊看上一眼。

    对面的人却始终盯着前面的山峰，迟迟没有出声。

    来福看了看一旁的小姐，犹豫再三，还是老实摇头，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扣扣天天在她眼皮底下晃的时候，她嫌她累赘，嫌她拖累，恨不得立刻将人给送出去，甚至在知道她丢了的那一刻还有一丝解脱。

    谢天虎见他将包袱翻得一团乱，一把抢过，“你们抓得傻鸟能跟这比？这鸟不光会说话，还能唱小曲儿！”

    又是一声脆响，刚才还一人长的棍子如今只剩了短短的一截，若不是他躲得快，只怕自己脑袋也要被削去半个。

    小钱氏死后，谢天虎指天发了誓，说这辈子就守着闺女过，将她养大成人，日后再招个上门女婿，也算对得起为他连生七个孩子的小钱氏了。

    众人的目光落在安然身上，寨老沉声问道，“去七星山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出了酒肆，他直奔不远处的中直大街，再回来时，却是满头大汗，一手拎着个鸟笼，一手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。

    “阿爹！”

    想到那谢天虎还不知道闺女走丢了的事，有人便道，“虎子他娘，还是赶紧给虎子报个信吧，兴许他有法子把孩子找出来。”

    那刀通体暗红，也不知杀了多少人，喂了多少血才将刀身沁成那样的颜色。

    “杀了她们！”

    “你们要去哪儿？”他问，语气却比之前更加谨慎。

    蓝山南边的山林遍布瑶人，大都住在山上，也有藏身在洞中，素不与汉人来往，更不允许汉人进入他们的领地，他们不纳粮不应征，守着群山占地为王，就是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。m.boyishuwu.com

    来福看了一眼自家小姐，见她直直盯着前方，却不开口，心一横，随手指着前方道，“我家小姐要去那！”

    寨老又看向一旁的来福，“你们去那里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盘昂冷笑，用蹩脚的汉话回道，“你们要真是汉人百姓，来黑山做什么！”再说，汉人百姓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，一刀便砍断了他的三头叉！

    说来这家人也是不易，钱老太的儿子谢天虎娶的是舅家表妹，两人青梅竹马，婚后恩爱非常，那谢天虎天不怕地不怕，唯独对小钱氏言听计从，左一口娘子，右一口娘子，整日围着那小钱氏转悠，可这样羡煞旁人的小两口，偏偏子嗣上不遂人意。

    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，俱变了脸色，不为别的，只因她指的正是七星山的方向。

    他从袋里掏出一小撮炒得发黄的米来，逗着鸟叫道，“来，给爷唱一个！”

    老田盯着鸟笼里那只黄嘴八哥直瞪眼，“这是给扣扣的？”

    瑶人素来敬鬼神，有人认为不详，视为禁地，有人则觉得那是天神显灵，奉为圣山，俱都敬而远之，轻易不敢踏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