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克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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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他没有再说话，拿起勺子，撇去盆中的浮沫，舀了一碗汤，又用筷子挑去里面的葱花。用手帕擦了手，拿过盘里现打的月牙烧饼，仔仔细细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泡在汤里。

    宋常悦想到段嘉沐，脸微微一红，点了点头，一切被陆易安收入眼底。

    在长安的这十年，陆易安的一切所求皆不得如愿，所以他克制心性、断绝欲望，不再奢求什么，甚至伪装真实的自己，扮演另一个人，只留下一个要做的事情——成就父亲的霸业，也仅仅是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，自己也能和家人团聚。

    “你也没问啊。”陆易安想扯回袖子，只是陆思安正在气头上，扯不出来。

    陆思安刚想再要一碗油泼辣子面，就看陆易安在泡馍，她知道陆易安不喜欢吃泡馍，是给她这个妹妹做的，她吃了这碗羊汤泡馍肯定就够了。

    陆易安垂眸，才发现这份喜欢竟已如此之深，宋常悦是好友心悦的女子，段嘉沐和宋常悦也已订婚，他该放下这份痴想，所以这段时间他克制、他忍耐，刻意不去想起宋常悦。

    没想到宋常悦说道：“要两碗。”

    陆思安：“？”

    “常悦，你也喜欢吃辣吗？”陆思安看宋常悦点头，说到：“在益州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、好玩又爽朗的人。哦，在长安也没见过。”陆思安兴奋地一拍手，用益州话说了句：“认识你真的太安逸了。”

    忘了自己有家，忘了自己的童年，忘了自己有家的童年。

    陆易安把缰绳递给陆风，转身上台阶往府里走去，边走边说：“嗯，宋二小姐的确不错，她就是段嘉沐的未婚妻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，这个宋二小姐长的这么漂亮，又有趣的紧。没想到长安也有这么爽朗的世家小姐，我可太喜欢她了。”下了马车，还没进家门，陆思安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陆易安身边说到。

    宋常悦看他心情没什么变化，应该不是她猜想的那样，才继续说到：“那回去过益州吗？”

    “那思安你给我讲讲益州的事情吧？”锦城离渝都那么近，风俗人情都差不多，宋常悦突然对古代的家乡来了兴趣。

    宋常悦觉得是自己沾了陆思安的光，被她这个哥哥顺便照顾了，这次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，没有在汤里泡过的月牙饼更加酥脆，加上浇了油泼辣子，比她之前吃过的都好吃。

    断绝情欲是陆易安最擅长的事情，他父子的霸业未成，他还需蛰伏，这么多年他从未动心，之前对宋常悦的一丝悸动应该只是意外。

    直到满满一大盆羊肉和月牙饼端上来，陆易安把茶杯推到妹妹面前，才轻声提醒：“别说了，思安，吃东西了。”

    陆思安赶紧追上去，“你怎么不早说。”她拉住陆易安的袖子。

    陆易安为掩饰心中悸动，转开了眼。

    陆易安压下心中情感，抬眼看到路边那口大锅氤氲着白色的蒸汽，有些东西啊，的确像那锅里沸腾的羊汤，压都压不住。

    陆易安轻轻笑道：“乡音未改鬓毛衰，老了都不会忘记乡音，我自然也不会忘。”

    而宋常悦坦然的和他聊起益州，说是他的家乡。

    又吃了一口羊肉，看陆易安端起了那碗羊汤泡馍，陆思安伸手正准备接过，就看到那碗泡馍被放到了宋常悦面前。

    从有了记忆到八岁的经历，被陆易安放在心中的角落，锁在箱子里妥善珍藏，又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细细回味，生怕自己忘了。

    陆易安没停留，也没理她，很快就走到前面去了。

    宋常悦受宠若惊，她没想到陆易安会给她泡馍，看思安的表情，看样子她也没想到她哥会给自己弄泡馍，宋常悦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端起来。

    陆思安还想跟宋常悦说说话，见她哥哥头都不回的走了，只能和宋常悦告别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“宋二小姐最近在准备婚事，你少去打扰她。”陆思安听她哥哥冷冷地说，瞄了一眼，再不见他吃饭时那开心的样子。

    陆易安手上没停，用桌上的小刀切开一个月牙饼，夹了羊肉和粉丝在饼里，又用勺子舀了一点油泼辣子浇在羊肉和粉丝上，递给了宋常悦。

    刚还兴趣盎然的陆思安听宋常悦这么一问，突然就安静了，看了一眼陆易安才低声说到：“我下次再给你讲吧，吃东西吧。”

    本来陆易安看陆思安讲的手舞足蹈，两个女子偶尔放声大笑，引来旁人侧目，都想制止她，但他看宋常悦笑得那么开心，也就含笑听陆思安继续讲。

    陆易安倒没什么反应，从善如流的又舀了一碗汤，继续认认真真地掰泡馍。

    留下独自站在前院的陆风：“？”

    虽说对方是不同时空的人，宋常悦也生出有一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，但她现在是生在长安、长在长安，也没有离开过长安的宋二小姐，所以不能两眼泪汪汪的和老乡拥抱一下。

    宋常悦听她这熟悉的口音，眉毛一扬，益州，难道是锦城吗？

    陆风知道陆思安是怕陆易安听说益州的事伤感。

    “……过奉节关的时候，要等一天才能通关，我看路边的树上有橘子，就摘了一个吃，结果好酸。但我一点没表现出来，拿了一个去给玄真道长吃，告诉他特别甜。玄真道长放进嘴里，又不好意思吐出来，那个样子别提多好笑了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陆思安给父母讲趣事儿的时候，虽然卫国公夫妇对她管教的比较宽容，但是也要求她知书达理，她不能在父母面前讲的这么尽兴。和闺中好友讲的时候，那些世家女子也不会像宋常悦这样想笑就笑，只会捂着嘴，笑得连声音都没有，没劲的很。

    “常悦，你要成亲了吗？”陆思安挽住宋常悦的手腕问到。

    “宋二小姐，那我们告辞了。”陆易安声音都带着冷意，拱手道别。

    宋常悦是渝都人，两个大城市相隔不远，方言和饮食习惯都很相似，在发展规划上都是以这两大城市为中心划定的城市圈，所谓“锦渝一家亲”。

    宋常悦今天忙了一天，有点困乏，放下了筷子，手肘撑在膝盖上，把下巴搁在手上，侧头对陆易安说到：“家乡永远是家乡，不管离开了多久，隔了多远，都是最值得挂念的地方，因为家和童年在那里。”

    宋常悦听出陆思安的低落，不知道怎么了，但是她知道她话题选错了。

    陆易安看着宋常悦温柔看向他的双眼，心中那隐秘角落的箱子，此刻被她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，扣开了锁，正准备打开。

    “什么？她就是要嫁给沐哥哥的那个女子？”陆思安受到的震动太大，都快跳起来了。

    今日和宋常悦聊起来，陆思安真是觉得遇到同类和知音了，越讲越起劲儿。

    宋常悦忙转移话题：“陆小公爷还会说益州话吗？”

    “哦，还挑食，一点葱花都要挑出来。笑开心了连嘴巴都不用手捂一下，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。一点配不上沐哥哥。”

    听得津津有味的宋常悦这才看向陆易安，觉得他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，可能是在妹妹面前，沉稳了许多。

    待陆易安把这碗泡馍放到了陆思安面前，陆思安端起来开吃了，宋常悦才跟着端起来。

    陆思安的确嘴巴都说干了，端起茶一口喝干，又对还在端菜的小二说到：“再来一碗油泼辣子。”益州人大都嗜辣，陆思安虽喜欢这水盆羊肉，但是还是觉得有点清汤寡水，再加点油泼辣子，对她来说就完美了。

    陆易安回味着宋常悦问的这个“回”字，被压在长安的质子，怎么能回去，他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哥哥，我也要吃饼。”陆思安看宋常悦都吃上月牙饼夹肉了，一边喝汤一边说。陆易安笑着看她一眼，“没看到正在弄吗？”陆思安发现今天她哥哥比之前爱笑了很多。

    陆易安离开益州十年了，在长安除了家人和师傅少数几次来，没人和他说益州的事。但他们怕他感伤，也从来不会提他小时候在益州的事情。

    陆易安看她说完，扯过袖子走了，露出本来站在陆易安后面的陆风，他听了女郎这前后对比明显的说辞，还有刚刚那个他以为女郎在自我点评的话，正在艰难地憋笑。

    “陆风，你笑什么？”陆思安正找不到人发火，在陆风小腿上踢了一脚也走了。

    待几人吃完了在店门前道别，陆思安邀了几次宋常悦去找她玩，宋常悦也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，“我有空就来国公府找你玩，你也可以来我家找我。”

    陆思安讲不到一会，自己都要停下来笑一会，不过她能将一件件小事讲的引人入胜，语言又风趣幽默，宋常悦真被逗得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陆思安也不走了，站在前院，两手扯着陆易安的袖子，仿佛想把某人撕碎。“仔细一想，她也没那么好看。吃饭一点不秀气，一个女孩子那么能吃，吃了那么多羊肉，还吃了一碗羊汤泡馍和月牙饼夹肉。”

    宋常悦用小勺舀着细碎又均匀的泡馍，月牙饼外皮焦脆，内里松软，放在羊汤里吸饱了汤汁，加上茴香和芝麻的香味，好吃极了。好吃的食物给人以美好抚慰，宋常悦的眼睛不自觉的眯了起来，没注意到陆易安看她的眼睛里也眯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