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前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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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气未尽，人先亡。

    她这一生，活的太失败，身为子女，不能为为父母报仇雪恨；身为妻子，她守不住自己的爱人。

    “昔年你随我初入上界，途径北漠天阙山，有匹不长眼的灵焰狼王趁我不备咬了你。须臾数载而归，重游天阙山，忽地想起这桩旧事，遂寻了几只碍眼的狼王，又为你出一番气。”

    泪尽，覆水难收。

    李桑结是潜息卫之首，顾识危的三心腹之一，但他却是听命于瑶迦，血流了半边脸，止央昏昏沉沉地想，这其中未必没有帝尊的授意。

    止央脸色灰败若死，瑶迦走后她再没了力气，软了身子倒在地上。她太累了，心力交瘁。

    帝尊一去数载，叫她好等。纵使孤守空房的时光倍觉委屈，可一见到心上人，何等的寂寞哀愁也都随风而逝了。

    回首这二十七年，举目荒芜。

    光线从云海中穿透而下，顾识危说：“日升之时，赤绶焕彩，照临八荒。此爱昭昭，矢志靡它，不改其志。”

    止央自爆灵脉，含恨自戕。

    怀中忽有异动，贴近心脏处，那道契牌散出的光正穿过他的衣饰，亮得晃人眼。

    顾识危将契牌取出，便见这契牌上红光如灵蛇乱窜，所过之处均有裂响之声，他心道不好，眨眼间，契牌碎成数片，落在他掌心。

    她恨，只是她再无余力了。

    她的言语比刀更利，杀人不见血。

    爱与不爱，她已经不想计较了。

    “你说帝尊爱你，或许是吧，他爱你善良识体，爱你勤勉不屈，爱你温柔小意。但他爱我，只是因为我是我，你能明白吗？你还觉得帝尊是真的爱你吗，还觉得我用得着嫉妒你吗？”

    瑶迦成功地报复了她，解了割喉之恨，止央紧绷着身体注视着她离去，诚然瑶迦表现得信手拈来，无论她巧舌如簧天花乱坠地说着顾识危待她有多好有多爱她，可最后关头，那双轻淡的眸子里没能藏住对她的忌恨。

    “她这倔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，罢了，再过两日便将夫人接回霁云殿。”顾识危吩咐道。

    “往后待在这里的日子说长不长，说短不短，你还可以慢慢享受。”

    物尽其用，瑶迦用这帕子擦手，一根手指头接着一根手指头地擦过去，想方设法地蹂躏，止央睁大了眼睛傻愣愣地看着瑶迦糟蹋她放在心尖上的宝贝。

    “顾识危你负我，若有来生……若有来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还没怪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你趁我沉睡抢了我的位置，你倒是先朝我唁唁吠叫。”

    顾识危说的话，她一直深信不疑，她爱他，将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给他，可这并不是一场美梦，她早该清醒了。

    止央被说中心思，眼神稍有回避，感受到眼前人像逃兵一样露怯，瑶迦笑得更为肆意。女人的笃定让止央隐隐感到一阵不安，她内心忽有股恐惧在咆哮，她想让她闭嘴！但她没办法让瑶迦变成哑巴，女子的嗓音一厘一厘砸入她的耳中。

    “你心疼了？”瑶迦打量着止央的神色道，“他这只眼，我收藏至今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做的。”瑶迦总是能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，再掐灭她心底那点所剩无几的希望，“帝尊眼皮子底下，我做什么他不知道？你看你，你还说帝尊有多看重你，你在这里被关了这些日子，识危可来看过你一眼？你看不明白潜息卫明面上是在保护我，实则是在保护你啊。”

    一席话，说得止央耳根绯红，依顾识危那性子，是不常有甜言蜜语的。

    她想起三月前顾识危携一身风沙自北漠归返，她闻得讯息摆款至天门外相迎。

    然而在地牢里的这半个月，没有暖帐温床，没有佳肴美酒，没有日光淋身，更无人作伴，一出声，就只能听见自己潮湿的回音。狼狈至此，她才蓦然想起，她生来得这二十七年，其实没真受过什么苦。在凡间便是锦衣玉食，到了上界又做了渡微帝尊的夫人，受他庇护，无人敢辱。

    她含情脉脉地偎进帝尊怀中，余光瞥见顾识危侧后方站着一个陌生女子，身姿婀娜，虽面带倦色，却难掩灵秀之气。

    “他早知道灭你满门的是我，娶你只不过是为我赎罪罢了。”

    曾经有人羡慕地对她说，止央，你命真好，那时她还不信，总觉得自己身上背负了莫大的血海深仇，更时常在噩梦中听见家人凄然的哀嚎，哪里有什么命好一说。

    瑶迦松手，将止央重重地摔在地上，止央怀中揣着的鸳鸯手帕落在地上，她本能地去捡，被瑶迦抢先一步。那手帕止央积年累月地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，瑶迦拿在手里尚能感受到帕子的温热。

    但那已经不重要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不妨再告诉你一件小事。”瑶迦说道这顿了顿，忆起往事，她脸上竟也有片刻怅惘，接着是一种莫名的神色，七分愉悦，三分落寞，“帝尊那只瞎了的右眼，是我挖掉的。”

“你嫉妒我啊。”

    她比许多人都要幸运，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，一朝从云端跌下，粉身碎骨，竟也格外得疼。

    “她是？”

    她听着地牢里的水滴声，取下自己身上的契牌，目光久久流连，不禁照着念道:“顾识危林止央结为道侣，至死不渝。”

    瑶迦能轻而易举地逾越顾识危的底线，得到她穷此一生都不敢奢求的东西。饶是止央有诸多高傲，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，她输得一败涂地。

    “还能为什么，喜欢，想要，便取了呗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至死不渝，那死后岂非可以就地反悔？

    止央恍然大悟，难怪她前些日修炼总有走火入魔的趋势，原来是中毒了，将不久于人世。

    瑶迦反问她：“你会在意自己踩死的几只蚂蚁么？”

    止央为她轻蔑的语气和毫不在意的神色感到愤怒，以她的脾气定然要与人动手，可手腕上的疼痛提醒她，她的右手已经废了，再也拿不起剑了。一个上界修士，无法召出她的剑，无异于折去半条性命。她这伤如若当时及时治疗，说不准还有的救。

    止央眼睛闭得太早，没看见

    李桑结说：“夫人依旧恨您，不肯松口。”

    她说：“其实我比帝尊更可怜你。我都将这帝尊夫人之位拱手让与你，叫你多享两三年清福了，只怨你不识好人心，非要与我做对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嫉妒你什么？”

    也许情人会说谎，但情敌一定不会。瑶迦视她为眼中钉，肉中刺，千方百计的想要除掉她，足以证明她在顾识危心中的分量已然威胁到了她。

    她与帝尊结为道侣那日，顾识危带她群山之巅将他们二人的姻缘绶带结在长青松的最高处。

    “那你何故又要屠杀林氏满门？”

    那会儿顾识危从储物戒掏出一串狼牙绕成的项圈，赠与她，说权当是供她取乐的小玩意儿。止央拿在手里瞧了瞧，嘴上嫌弃心里却喜欢得紧，撇嘴道：“什么凡俗陋物，也拿来哄人。”

    止央渐渐吃力，李桑结观瑶迦脸色，得到准肯，将手中长鞭一甩，勒住她的咽喉，瑶迦趁机抓住她的脑袋用力往墙上撞去，只听得一声闷响，止央磕得头破血流，瞧着无比凄惨。

    止央将自己颈间穿戴的狼牙链拽下来一枚，拿着它用左手笨拙地划去契牌上自己的名字，一点一点磨掉她与顾识危的过往。

    绣这手帕时，她求了顾识危许久他才答应她这般幼稚的举动，她一直将其视为无价珍宝，十城也不换。倘若不是自尊驱策，她怕是会忍不住求瑶迦将手帕还给自己。

    “偶遇故人，见她孤苦，便带在身边了。”

    她拂过右手的无名指，那里幻化出一枚红宝石戒指，凑近瞧才能分辨出这红宝石状如人眼，栩栩如生，再多盯一会止央只觉得汗毛倒竖，此宝石非彼宝石，而是一颗蕴满怒火的活的眼珠子，确切地说是顾识危的右眼。

    手帕脏了，她也不想要了，人也一样。

    “嫉妒我有帝尊的爱，嫉妒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。”

    止央那只受伤的手腕总是一阵一阵地疼，好不容易疼完了，挨过去了，心里又密密麻麻地像是有虫蚁在啃噬，两相交互，你方唱罢我登场，延绵不绝。

    昔年，她向李桑结问过帝尊的过往，她想知道顾识危的那只眼是怎么瞎的，李桑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，只同她讲帝尊天生异瞳，右边眼睛生有一双赤瞳，被族内长辈视作不祥，自小因此受尽苛待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，她依旧义无反顾地冲上去，两招过后，止央惊觉瑶迦其实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柔弱，甚至全然相反，她法力深厚，犹如一汪深潭，触之不能窥见其底，只是不知被什么东西封印了而已。仔细想想也是，生在上界长在上界，怎么可能是个若不胜衣的人。

    “你胡说!”

    瑶迦欣赏着止央的无能狂怒，觉得有趣畅快极了，便再添了把火，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，你在想，帝尊一定是识人不清，被我这等蛇蝎之人蒙蔽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瑶迦朱唇张合，她说什么止央并没有听清，倒是下一句，瑶迦掐着她的脖子佛口蛇心说的话她听得一字不差。

    展开手帕，上面绣着两只丑鸳鸯，针法凌乱，绣工青涩，瑶迦看得出，帕上那只华丽花里胡哨的公鸳鸯出自顾识危之手，与之成双成对的母鸳鸯是谁绣上去的更不必说。

    止央自信地样子倒是将瑶迦逗笑了，她道：“我与识危年少相识，百年间形影不离，自诩比你对他更为了解。帝尊修的是苍生道，你觉得他爱你，实则他只是可怜你而已，像可怜狗一样可怜你。”

    瑶迦用完随手扔在地上，再一脚踩上去，她这个人最擅长践踏真心，尤其是别人的真心。

    “夫人她肯低头认错了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