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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它们的牙齿不住上下磕碰,爪子紧紧抓住地面,头颅死死低垂着。

    一道又一道几乎刺破了喉咙的尖叫猛地响起,与此同时,一只又一只维持不住人形的鬼怪被拖入了那道水痕之中,它们绝望地惨嚎着、哀鸣着、哭泣着、求饶着……然而那道瘦高黑影始终没有丝毫停留。

    黑色的旋风一路从崖底刮到山崖之上,渐渐显出一道黑色的瘦长人影。这人的面容隐藏在黑色的兜帽中,瘦长的身体也包裹在黑色的长袍里,崖上风声萧瑟,吹得枯枝腐叶簌簌作响,却吹不动他半片衣角,他孤零零立在那里,像一根漆黑的竹子。

    酆都鬼众终于松口气。

    他是阴鬼王,镇压燕槐山万万鬼众的酆都之主。

    一直到他进入酆都王宫,那道横亘在整座酆都当中、像是将整座酆都劈成两半的阴影,才缓缓消失。布满沙土的地面干干净净,似乎之前那道长长的、漆黑得如同阴影的水痕从未存在过。

    隔了十步距离,那道令酆都鬼怪闻风丧胆的瘦高黑影缓缓跪下。

    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,然而他身后粘稠漆黑的水痕,却在不住沸腾,鬼物越多、阴邪越重的地方,它就沸腾得愈发兴奋。

    酆都是一座鬼城,鬼城历来阴森晦暗,月光也透不进这座亡者的坟冢。

    一只手从黑袍中钻出,猛地抓住那只渡鸦,黑色兜帽下,一双藏匿于黑暗的眼睛幽幽发着红光。

    她之所以注意这个阵法,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这阵网上的符文……她居然看不懂!

    “大小姐,家主传唤。”

    “符”这个字有许多意思,它可以是蕴含道意的文字与图画,修士将灵力灌注其中,外可扫除妖魔鬼怪,内可抵御风邪侵扰。它也可以是权势的象征,比如旧时王朝征调兵力的虎符……

    绣着缠枝杏花的红色衣摆被她捻出了一层层褶皱,但花宜姝尤未察觉,她秀美的眉心拧着,深深焦虑才下眉头,又上心头。完了,难道自己重活一世,还要从小学生做起?

    黑色人影并不在原地停留,也不看那渡鸦一眼,他迈开步子,拖着长长的阴影朝着酆都而去。

    若说这里的鬼物是灰色,那么这道瘦高黑影就是能吞噬一切的幽暗。

    中书君经过时又快又慢。

    天色昏昏夜近人,枯枝寒鸦,荒山野崖。

    它们没有兔死狐悲的叹息,没有缅怀同类的情意……它们无一例外发出了桀桀怪笑,一边欢天喜地地庆祝今夜福星高照,一边嘲笑被中书君吃掉的鬼怪倒霉透顶。

    这一幕被远处的两个鬼怪看在眼里,它们都打了个寒战,哆哆嗦嗦地打开了身后的大门。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他一顿一顿地往外吐词,“晋宜姝,不肯嫁,被关在,迟日居。”

    “恭迎中书君回城!”

    倒也没摔疼,就是神兽的面子过不去,白猫哼了哼,尾巴不悦地垂在地上,“谁稀罕看。”它爬起来,身子灵巧地跳到假山上,正要小憩,迟日居的禁锢阵法忽然颤了一下,中心蓦地出现一个圆形空洞,而后空洞不停往外扩张,最终收敛于四块灵玉之中。迟日居的阵法被撤下来了。与此同时,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。

    一阵风忽然从崖底奔来,掀起飞沙走石无数,栖息在山崖枯木上的一群渡鸦受惊,扑棱着翅膀四散飞走。其中一只也就飞了慢些,忽然就被那阵狂风攫住,僵硬得停在了半空中,远远望去似一滴凝固的墨点。

    “啊!”

    “恭迎中书君回城!”

    说他快,是因为他脚下步子迈得虽然小,但是每一步缩地成寸,眨眼间就跨越了寻常人数十步的距离,说他慢,是因为他身后拖着的阴影那么长,长到令某些鬼怪绝望。

    这实在太离谱了!难道九州的符文已经演变到这个地步了?她成了修界的新文盲?

    白泽见她周身气息变化,从之前运筹帷幄优哉游哉的自负,变作了唯恐落于人后的焦虑,不由惊诧地站起了身。蓝色的猫眼里闪过一缕深紫的光,祂正要以神兽的能力窥视花宜姝的心境。

    像这种阵法,花宜姝随随便便就能摆出几十个,还能变着花样不重复,比起床还简单。

    渡鸦与那红光对视,终于发出嘎嘎两声嘶哑鸣叫,像是在呼应什么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鬼灯幽浮于城中,惨绿的火苗映照出一根根不断闪烁的黑线。

    晋家能在九州占据第一世家的名头,靠的可不是金丹修为的碧华真人晋海尘,而是独一无二的符术传承。www.wanshushi.com

    他一路往酆都王宫走,身后拖着的水痕就像一道细长的阴影,横亘在整个酆都中央,所过之处,城中所有鬼怪噤若寒蝉,有躲在狭窄屋舍中瑟瑟发抖的,有缩在角落里颤颤巍巍的,有藏在墙根处战战兢兢的……还有的奉上香烛纸钱,企图贿赂中书君。

    云何州,燕槐山。

    片刻后,黑影手一松,渡鸦张开翅膀飞了起来。没有了之前的惧怕,渡鸦亲昵地在黑影身边绕了一圈,而后才掉头,在夜色中急冲而去,似一根脱弦的箭。

    燕槐山是一座巨大的孤山,如果说它的山脊是一条蛰伏的毒蛇,山崖是毒蛇张开的利口,山崖下滔滔奔涌的河流是它流淌的毒液,那么耸立在燕槐山上的鬼城酆都就像一个巨大的宝冠。

    幽邃诡谲的宫殿当中,骷髅鬼灯沉沉浮浮,映照出一座由蛟龙骸骨打造而成的王座。

    酆都王宫的大门开启,瘦高黑影一路走到中央大殿。

    “不许看!”

    而那漆黑又隐隐闪过蓝紫光泽的王座之上,身披螭龙玄衣的男子双手分开搁在骸骨扶手上,脊背放松靠在骸骨王座上,头颅微微垂着,似乎在做一个冗长的梦。

    “啊!”一声惨嚎响起,原来是一个过路的倒霉鬼不小心踩到了水痕上,刹那间它像是突然赤脚踩进了沸腾的油锅中,尖叫着抱着腿就要逃走。

    眼前禁锢住迟日居的阵法,便是符道的衍生。取用四枚灵玉做材料,用灵力刻画出符文,分别摆放在迟日居的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四大方位,起阵时四块灵玉气机相连,灵力自符文中涌出,于半空中连成一张阵网,阵网中七七四十九个小方格纵横交错,修士再依照符文法度在阵网中刻画禁锢符文,一个用来禁锢筑基以下修士的简单阵法便成形了。

    他就像是从污泥中爬出的水鬼,脚下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长长的水痕,这水痕乌黑粘稠,透不进一丝光亮,连月亮也映不出倒影,若有人仔细看,会发现这水痕微微沸腾,咕咚咕咚地冒着泡,再仔细看,就能发现那些粘稠得溅不开的水泡,实则是一个又一个哀嚎着的痛苦魂灵。

    九州符之一道衍化至今,符术早已不仅仅限于一张薄薄的黄色符箓了。

    惨绿鬼灯映照下,空空荡荡的城中又有了千千万万鬼影漂浮行走。

    “啊!”

    这没道理啊!即便她在燕槐山当鬼的那百年间符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可这一世身为符术世家长女的她难道连符文也不学?

    轰隆隆,巨大的城门洞开,饿死鬼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尘土中,在那道瘦高黑影经过时,压抑住本能的恐惧,殷勤备至地呼喊起来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刺破了阴鬼王的梦境。

    白猫被吓一跳,身子一抖就从栏杆上摔了下来,胖乎乎的身子摔进庭院兰草丛里,压折了草丛的同时身子还弹了一下,厚实的毛发也不禁荡了一圈,像是被大风吹过的羽毛草。

    然而那道水痕似乎有莫大的引力,倒霉鬼用尽浑身力气也不能逃离,只能尖叫着被拖入了水痕当中。

    这是两个头顶长尖角、肚子大得像八月怀胎、浑身上下赤红赤红的饿死鬼。它们穿着护甲、手里持着三叉戟,正是酆都城门的守卫。

    “你。”他出声了,声音冰冷阴寒,仿佛从地狱中来,“代替我,去泗水州,监视她。”

    它的城墙高耸入云,它的城门鲜红似血,灰色雾气常年包裹着整座酆都,只能瞧见若影若现的影子,像是黑暗中一头张开了鲜红巨口的庞然怪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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