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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男婚女嫁,理之自然。卫旸如今也二十有一,同样的年纪,旁的世家公子都已经抱上孩子,他身为太子,身边却连个侍妾都没有,委实不应该。

    莲花台上的烛火爆了个灯花,光晕随之缩小,屋里变得昏沉沉。

    停顿片刻,她觑着元曦的脸色,斟酌问:“公主您可想清楚了?当真要离开帝京,再不回来?”

    元曦惯是个怕冷的,说客们一走,她就迫不及待回去自己屋子,仔细盖好绒毯,倚在美人榻上看书。素净的衣裳,素净的人,秋水一般恬淡美好。西坠的霞光为她上了一层柔和的水粉,越发衬得她眉眼如画,仿佛藏匿了整个春天。

    尤其是她和卫旸。

    不仅没找到生路,还让大片浓烟顺势从破口拥挤进来,本就不甚安全的屋子变得更加危险。

    元曦无力地蹲下,地面被火烧得滚烫,隔一层绣鞋,也似踏在针尖上。

    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章夕樱搬进了东宫。

    她转身想赶紧离开,房上的横梁不堪重负,发出一阵瘆人的嘶鸣声,从头顶砸落,摧枯拉朽般将卧房上方的大顶带下。“轰”地一巨响,炸开大片火焰,宛如暗夜里盛放的红莲。

    可她信还没送出去,卫旸的信就先来了。

    毕竟当初,是他带自己进宫,冒充他妹妹的。

    元曦无奈地摇头,继续拿拨子挑弄鎏金的熏炉。

    锣声“咣咣”响彻整个子夜,曦园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。

    章夕樱越是强忍泪水为她说话,她身上的“罪孽”就越重。皇后斥责,宫人内侍侧目,连不理朝政、避世已久的建德帝,也数落了她两句。无论她怎么解释,都没有人听。

    人已经走远,银朱还在对着窗户斥骂,叉腰挺肚的模样,活像个茶壶。

    章夕樱是他的表妹,这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的,娶她做太子妃,也合情合理。

    窃蓝打起帘子进来,瞧见这幕,心头不由牵扯,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儿,方才碎步上前,“公主,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,把信送出去,叶姑娘今晚回来,应当就能看见。”

    两个丫头面面相觑,虽还有第一肚子话要说,还是乖乖闭了嘴。

    从青州快马加鞭送达,厚厚的一沓,一字一句皆为他亲笔所书。丝毫不关心她身份败露之事,只一味训斥她为何如此“恶毒”,要害人性命。

    曦园临水而建,好端端的,怎会突然起火?

    元曦两眼被熏得火辣辣地疼,泪水止不住往下流。

    窃蓝和银朱还欲再劝,她只道:“我乏了,先睡吧。”

    记得刚进宫那会儿,元曦人生地不熟,对卫旸最是依赖。那时候,他就经常离京办差。元曦也不是没盼过他的信,只是经历了太多次失望,才渐渐放下念头。

    他没有写家书的习惯,递回来的折子,也只是例行禀告公事,不会给自己报平安,也从不过问亲友的近况,更不会提她。

    本想寻她问问,可没等元曦张口,章夕樱就先颤着声儿问:“你、你想做什么?”边喊救命,边“被她推下水”。

    元曦却翻过一页书,平静道:“不是我想不想走,而是现今的形势,让我不得不离开。安嬷嬷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,说得是难听了些,但也是不争的事实。冒充皇嗣是死罪,我想活命,要么就顺她们的意,去大渝和亲;要么就趁现在还有口气,赶紧逃。”

    许是太久没听人提起他,元曦心跳抖了一下,恍惚间似又瞧见了那双冷漠的眼,她指尖无意识地扣紧书页边缘。

    元曦尚未清醒的意识,也在顷刻间变得明朗。

    奈何彼时的她还没看破,很是不服气,也给卫旸回了一封信,将事情的始末都写得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。甚至第一次对他用上了质问的口吻,若他真要娶章夕樱,可否先放她出宫?

    也是,一个连公主都敢冒充的骗子,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?

    据说,是卫旸首肯的。

    又譬如,他这次赈灾回来,陛下就会给他赐婚。

    脑子里乱得像一锅粥,一会儿是章夕樱哭哭啼啼的脸,一会儿是卫旸冰冷的斥责,搅得她心口酸胀,像泡在卤水里,临近子时才勉强睡去。

    出门的时候两眼空洞,步子虚浮,像被抽干了魂,全然不见来时的嚣张。下台阶脚没踩严实,跌了一跤,额头重重磕在地上,撞出好大一片青紫,还渗出了血。

    “该!叫你猖狂!再敢打公主的主意,仔细我扒了你的皮!”

    简简单单两个字,连落款都不愿多赏她一个。

    元曦叫她这说法逗乐,拿书盖住嘴轻笑,戳了下她额头,“你啊。”

    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,她霍然睁开眼,通红的火舌赫然闯入眼帘。

    若不是元曦躲得及时,此刻早已葬身火海!

    虽说假公主之事已经败露,可她跟了元曦五年,还是习惯唤她“公主”。

    元曦也懒怠再说什么,写了封信,问卫旸该怎么办?

    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收到他的手书,没想到还是可以的。

    横竖事情已经败露,他也不会再需要她这个“妹妹”。

    元曦说是他的“妹妹”,可很多关于他的事,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。譬如,他现在到了哪里,又撤掉了几个贪墨赈灾银两的地方官,平定了哪儿哪儿的暴-乱。

    大火越烧越旺,将她团团包围,只剩脚下这片方寸之地尚未被火舌吞噬,但也是迟早的事。

    是以后来皇后设宴为她庆贺,元曦也去了,恭喜她,祝福她。

    浓烟呛得她喉咙剧痛,腔子火辣辣地疼,想大口喘息,可张嘴只会被热浪灼得更厉害,她只能咬牙

    哔剥——

    银朱也没心思再搭理安嬷嬷,提着裙子小跑回来,耷拉着眉梢巴巴等元曦否认。

    她二话不说翻身下床,拿床头案几上的水壶将帕子浸湿,掩住自己口鼻。

    可章夕樱却还了她一个大礼——滴血验亲,猝不及防。

    出了这么大的事,他就算再不屑搭理她,也该出面管管。

    拿着东宫的令信,堂而皇之地住在卫旸寝宫的隔壁。虽还没过明路,宫里宫外已经开始尊称她为“太子妃”。

    他的回信也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:请便。

    火势已席卷入屋,元曦忙俯下身,沿着墙往明间方向走,想看看能不能从大门出去。可屋门早已叫火舌吞没,根本无法踏足。

    宫里出来的丫头,手脚都利索。元曦说要安置,大家很快便铺好床褥。

    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,北颐好些地方都闹了雪灾,帝京也没能幸免。

    都说卫旸宠她如命,可她究竟在卫旸心里头是何份量?只有她自己最清楚。与其等卫旸回来亲自撵人,倒不如她主动离开,至少还能保全个尊严。

    这道理她们自然明白,可离开帝京,又谈何容易?

    *

    可睡了没多久,她就被外头刺耳的叫喊声吵醒,意识还未完全清明,一股刺鼻的烟雾就已涌入鼻腔,呛得她咳嗽不已,眼泪夺眶而出。

    “就是。”银朱跟着附和,“公主还是再想想吧,事情还没到那步田地,太子殿下不是还没回来吗?

    这大概就是在乎与不在乎的区别吧。

    “他一向仁善,又最是心疼您。虽说您身份是假,可这些年,您给他带去的慰藉却是真。况且您也不是故意冒认这个公主的,要怪,就怪当初那些办差的人不仔细,找错了人,跟您有何关系?只要您好生跟殿下道个歉,求个情,他未必不能留您一命。”

    天色又暗下些,天边笼起彤云,你追我赶地布满苍穹,怕是又要下雪。

    说完,她却是揭了书继续看,并未多言。

    两个丫头是真心在为她着想,她知道,可世上有些事,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的?

    窃蓝枯着眉,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您一个姑娘家,无依无靠的,能逃到哪儿去?”

    安嬷嬷就这么走了,被人搀扶着、一瘸一拐走的。m.yyun.net

    也不知她是从哪儿知道的。

    眼下倒春寒的余威还在,风里夹着冬日未散的薄寒。

    更没想到,会是这样的情况……

    元曦已经不记得第一场雪是何时落的,只知道那场大雪过后,卫旸就离开帝京,奔波各地赈灾,到现在也没回来,年节也是在外头过的。

    元曦闭上眼,长声一叹,浓长的睫搭落下来,似一双风雨里倦了的蝶。

    然眼下的情况,也并不比葬身火海好到哪儿去。

    “怎会!”银朱急了,“那可是太子殿下,把皇后娘娘绑上花轿,他也不会把您绑上去。”

    元曦念着今日大家都辛苦了,便让她们都回自己屋里歇息,不必在外守着。可她自己却盯着帐顶的如意莲花纹,如何也睡不着。

    一星火苗迸溅到她寝衣裙摆上,元曦忙跺脚踩灭。当下也不犹豫,拿起脚边的凳子,用力往窗户上砸。窗棂“吱呀”一声落地,却也是被烈火包围。

    “走水啦!走水啦!”

    元曦才霎了下眼睫,放下书,望着桌上那点微渺的烛火,犹自出神。

    直到窃蓝一针见血地问:“公主可是不想见殿下?”

    待醒神,她又若无其事地伸手抚平,“你就不怕他回来,直接把我绑上花轿?”

    夜里风大,火势蔓延得极快,呼啸着自四面八方压向她住的小院。每一个弹指,火舌都在疯长,“噼里啪啦”舔舐房屋。黑烟滚滚升腾,似一条泼墨的巨龙,直冲云霄,生生将这片被火光映亮的夜空重新拽回到黑暗之中,抢夺声、泼水声不绝于耳。

    不用多想,她心里便有了答案,腔膛里的怒火跟着烧了起来,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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