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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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有人过来扶了他一把，让他靠坐在床头，谢兰亭看着伸手的人，唤道：“掌门师兄。”

    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，抬起头来，谢兰亭没能和他对上视线，风吹过湖面，涟漪打碎了月光，谢兰亭脚下一空，身体骤然下坠，失重的绝望和无力压上，谢兰亭睁眼，头昏脑涨地从梦里醒来。

    过度自信要不得啊。

    殊道在宗门口见到红衣烈烈的谢兰亭，揽月仙君身姿傲然，神色平静，并没有被逼迫的凄苦愁怨，可他越是洒脱大方，殊道越是看不得，瞧着夺去无数人目光的谢兰亭，殊道指甲不由深深掐进了手心里。

    ——如果命运要他走上既定的剧情，那就由他来打碎这该死的命运。

    日子过得飞快，自打谢兰亭逃婚失败重回御剑宗后，刘弃风和殊道派人看得紧，毒没解完，谢兰亭面上看起来老实了不少，反正嫁娶方面的事安排什么配合什么，只要他俩不上赶着来谢兰亭面前找骂，谢兰亭就当没他们这两人。

    顾家顾云起，是你能高攀得起的？

    “别这么说，师父走后，就你最疼我了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，他回来时尚且是白天，此刻已经入夜，谢兰亭睡了一觉，精神不错，伸手接过木慈给他倒的茶，润润嗓后才开口：“也辛苦师兄守着我了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双手不可遏制颤抖起来，他猛地张嘴，急不可耐想要说点什么，嗓子却被无形的东西堵住，根本不能出声，他只是一道影子，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影子。

    他遇上了一桩抢劫，山贼劫书生，那书生也是个狠角色，谢兰亭赶到时，书生硬是从山贼手里夺了刀，成功将山贼反杀。

    童儿撩起垂帘，一只手递到谢兰亭面前，红衣裹着皓腕，是喜服没错，如此说来，这只手的主

    金丝滚边腰封将谢兰亭的腰束得恰到好处，可堪一握，伺候穿衣打扮的人就有一屋子，光是束发就花了一个时辰，每根发丝都透露着精致，头戴金缕，腰佩白玉，到处都热热闹闹，金玉其外，风光无限。

    木慈能知道童儿一直守着，难道不是因为他也在吗？

    谢兰亭呵了一声：“是啊，你是没那个福气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，谁知道他接下来还跟书生一起待了半个时辰，不为别的，就为书生是第一次杀人，后续反应太激烈，谢兰亭不得不陪他平复一下。

    待到妆成，君子如风，红梅盛宴，饶是见惯了谢兰亭的童儿，都忍不住看痴了。

    是输是赢，是生是死，总要争过了才知道。

    谢兰亭在茫然后，莫名对自己感到了害怕。

    刘弃风倒是不急，以为已经把谢兰亭拿捏住了，毕竟揽月仙君常年在宗门内修炼，通常出门只负责打架，跟御剑宗外的人少有交集，所以大家惊鸿一瞥记住他的样貌，又因为不了解，自顾自给谢兰亭捏了个高冷人设。

    木慈跟宝贝什么似的，赶紧把谢兰亭的手接了过去，殊道见状，心里冷笑一声，假装若无其事收回手，和颜悦色道：“师兄，日后要是过得不好，记得告诉师弟我一声，同门一场，不至于让师兄被外人欺负，我替你做主。”

    谢兰亭也笑，笑得十分好看：“这么关心我，干脆跟我一起嫁到顾家，咱们天天见，谁来找事你顶上，我给你加油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木慈收回手，半晌没做声，良久后才闷出一句：“师兄无能，护不住你。”

    那人面孔隐在晦暗处看不清，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男子。明明连脸都看不清，谢兰亭却莫名觉得他应该很难过。

    无论是他就是这样冷漠而不自知的人，还是他在穿越后被世界同化了，不管哪一种可能性都不是好事，也正因如此，谢兰亭想回原本世界的念头又急切地冒出来，那些被他强压下去的孤独和恐慌争先恐后填满了心脏。

    谢兰亭喝空了手里的茶，木慈照顾人无微不至，伸手把茶杯接过去，谢兰亭看着他忙活，忍不住问出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：“师兄，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？”

    第二道解药送来时，谢兰亭给了他们十个箱子，这回不再是套娃箱，箱子里面可都是好东西，不过跟全部的聘礼嫁妆相比也就是九牛一毛。

    他慢慢松开攥紧的拳，上前想要扶谢兰亭上飞舆，却被谢兰亭直接避开了，避得非常直接，让殊道的手僵在了半空中，捏出来的表情也凝住了。

    谢兰亭指尖动了动，朝他露出个笑：“师兄，你真别内疚。”

    压抑和寂寥的情绪充斥在整个梦境中，连带他也喘不过气，他动了动脚，想要靠近，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一步，谢兰亭低头，湖中央只映着一轮圆月的倒影，没有他。

    童儿忙搀上谢兰亭的胳膊，抱紧了：“我跟谢师叔一起！你爱吃东西，口味还那么叼，没了我怎么行？”

    从来如此。谢兰亭把四个字咀嚼一遍，有些话没能说出口：他穿过来后，服侍了谢兰亭几年的童儿不觉得他变了，看着谢兰亭从小长到大的师兄不觉得他变了，这本身难道不是问题？

    御剑宗的掌门木慈抬手碰了碰他额头：“不烧了。你先前昏睡还发热，把童儿吓坏了，急急忙忙来找我，他一直守着你。”

    木慈是个老好人，修为平平，前掌门仙逝前选他做掌门继承人，本意是好的，可他却渐渐压不住长老。谢兰亭修为在化神期时某些人还知道收敛，等他修为一损，魑魅魍魉彻底压不住，刘弃风等人翻身作威作福，木慈也是焦头烂额。

    仙鹤托着飞舆，宣告启程时间到，谢兰亭抬头，把多余的话咽了下去：“那便走吧。”

    特别是逃婚最终失败了……谢兰亭看了看自己空荡荡手心，就好像这个世界推着他往既定的路上走。

    他笑着摇摇头：“你从小就通透，总是比旁人看得开，但总是把苦自个咽，我这个大师兄做的真是失败。”

    小孩儿抿着嘴，倔强得将他拽得死紧死紧，谢兰亭眼神放暖，刚想说什么，外面的仙鹤齐声啼鸣起来。

    此刻的他还不知道，接下来他会真的如同雷劈般被惊到。

    问题明明很大，那可是死亡风险极高的白月光席位！

    谢兰亭齐齐整整穿了一身喜服，这可比在紫花镇时披件外袍做戏繁琐多了，刘弃风在面子上的功夫做的足，没让他寒碜：广袖繁织锦袍，上好的披香锻，一尺千金难求，以金线绣鹤舞祥云，寓意极好。

    今日是个大晴天，隐约响过几声闷雷，谢兰亭觉得应景极了：晴天霹雳嘛。

    “我本来觉得，你逃婚也是好事，谁曾想……”

    刘弃风并不认为谢兰亭逃婚出去几天，躲躲藏藏的时候能交到什么朋友，而这朋友刚好还能给他解毒。哈哈，怎么想都不可能！所以他非常放心。

    仙君入飞舆，白鹤共啼鸣，十里红妆铺就，乐声破空而起，送亲的队伍排云而上，身姿渺渺，祥云作伴。

    当发现出宗门比自己预想的简单时，谢兰亭就知道木慈肯定暗中出了力，木慈好好一张脸，成天愁容满面，谢兰亭十分棒槌地宽慰他：“没事没事，婚成了还可以离，问题不大。”

    他喘了口气，窒息感可算慢慢消退，谢兰亭支起身一瞧，哭笑不得：他说怎么梦里喘不上气呢，合着童儿坐床边，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，趴着睡了。

    御剑宗架势做的足，排场很大，送亲队伍风风光光从天而降，停在了南林顾家山门前，谢兰亭本来被舒服的座驾摇得昏昏欲睡，察觉到落地，才打起了精神。

    木慈何尝不知：“可要是没个人留着，宗门尽数归刘师弟管，还不知会成什么样，我能做一点是一点。”

    没办法，修真界第一美人，名不虚传。

    转眼，终于到了成婚当天。

    最初，谢兰亭消化完原主的记忆后，只觉得仙君跟他的性格不能说十分相似，只能说一模一样，可他也以为只是刚好两人性子十分相似罢了。

    但在从紫花镇赶回御剑宗的路上，谢兰亭碰上一件事，让他骤然警觉，开始重新审视自己。

    殊道皮笑肉不笑：“不必了，我可没那福气跟顾家少爷结缘。”

    童儿忙晃晃头，捂了捂自己的脸，滚烫，再看身边的人，那神情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。

    还得谢兰亭无奈唤他：“回神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？你从来如此啊。”

    面若中秋之月，色如春晓之花，眉目如画，不似尘间人。

    “我本不想带你走，如今自身难保，不敢说一定能把你护周全。”谢兰亭道，“但把你留在御剑宗也不是什么好选择，你想好了，真要跟我一起走？”

    来伺候的人有男有女，不少人对着谢兰亭那张面容，脸蛋从头红到尾，分明想多看几眼，却又不敢明目张胆，只好含羞带怯偷偷瞄。

    谢兰亭做了个朦胧的梦，梦里他站在湖心，夜色正好，湖边有凉亭，里面正有人在喝酒。

    木慈探手过来，握住了他的手：“兰亭，我知道你不好受，师兄会尽最大努力帮你，只要我能派上用场，你尽管提。”

    书生的反应才是普通人第一回杀人的反应，他不是。

    他作为一个成长在文明社会根正苗红的好青年，从不违法乱纪，善待人们与小动物，颇有爱心，为什么会自然地计划除掉反派，并且在杀了百里无恨后，一点感觉也没有呢？

    “这些年师兄你也不容易。”谢兰亭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，“为报师父的恩，你做掌门，我护宗门。我还能走，可师兄你怎么办，就在这个位置上困一辈子吗？”

    也是直到看见书生从茫然到惊恐无措，谢兰亭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怪异之处。

    木慈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，但也知道谢兰亭是苦中作乐，不由失笑：“你啊……”

    木慈自己是越听越难受：疼有什么用呢，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兰亭作为棋子被嫁出去，不得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