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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长安沦陷那日,昌平侯带着一家老小匆忙逃离,全然不顾在宫里做御前侍卫的唐玉,就好像没有这个儿子了一样。

    似是听到了动静,唐玉缓缓睁开眼来。

    从八岁到十六岁,曹静和表面上只是建章宫里一个不起眼的负责洒扫庭院的宫女,实际上每日都要去建章宫下面的地宫里习武练功,学习边塞诸国的文字和历史,学习使用暗器,学习制毒解毒。



    但其实就算昌平侯想来救他,他也不会跟着父亲走的。

    王贤终于现身,把曹静和从一众细作里单独带了出来。

    从那时起,曹静和的身份便是唐玉的妻子,代号为雪雁。

    唐玉虽是嫡子,母亲却被姨娘毒害而死,父亲宠妾灭妻,只装作不知道,不肯为唐玉的母亲做主。从那以后,父子二人便决裂了。

    在别的细作都着急地寻找着王贤、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时,曹静和安静地站在人群中,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变化,凭着外面的打杀声和火光,估算着敌方大概在什么方位,预计多久能杀进宫来。

    就这样,他们三个人用八年时间慢慢把手伸进了戎狄王庭的内部。可这八年,属实是太孤单了,他们没有真正的朋友,不能对任何人用情,哪怕这个戎狄人对自己再好,他也是敌人,他们迟早会道分镳扬。

    八年似乎可以学很多东西,却又似乎远远不够,而在这段成长的历程中,戎狄隔三差五就会进犯,一再越过边界。丞相王贤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,愈发加紧了对这些细作的栽培。

    当然,戎狄人一开始自不会完全信任唐玉,他今天能背叛大周,日后难保不会背叛戎狄。可是戎狄若想尽快收服人心,拿下中原,确实需要任用一部分汉臣。

    于是唐玉做了值守宫门的副将,上头还有戎狄的长官盯着他。

    曹静和回到铺子时,已临近正午,今日的糕团都卖了大半了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,我这身子走不了多远的路,不会乱跑出去,不会给你添麻烦的。我就在这里待着,哪也不去。”

    鹰和雁明明都是这世间最自由的飞鸟,遨游于天际,无拘无束,可他们俩却被困锁在这座被敌人占据的故都中,眼看着自己的家国从如日中天到江河日下。

    这便是唐玉。

    曹静和点了点头,坐在床边把唐玉的被子又掖了掖。

    他打开宫门,迎戎狄人进宫,继而成为了宫门的守将,替戎狄人看家护院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一晃,就是八年。

    王贤还需辅佐玄宗皇帝,临走前只匆匆交代,戎狄王庭里可能还会有不少汉臣,其中有一个人也是他派去的细作,是他们夫妻的上线,代号山鬼。但此人的真实姓名究竟叫什么,王贤选择守口如瓶。

    他们做了八年的假夫妻,如今却成了真夫妻,这样照顾唐玉的日子已经有三个多月了,她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。

    “娘子,阮娘把饭做好了,官人今日的药已经服下了,这会儿在里间歇着呢。”

    曹静和走进铺子里,看了看上午剩下的糕团,顺手捏了一个山楂馅的糯米糕送进嘴里,向一旁正在记账的蘅娘说: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中间的正屋便是曹静和与丈夫唐玉的住所了。

    但若不是唐玉,她只怕未必能活到现在。

    多一个人知道,山鬼就又多了一分暴露的风险。

    “用了午饭再多做些吧,近几日傍晚来采买的人倒是挺多的,过午我来记账。还有,今儿个夜里大家都辛苦一下,咱们把腊八粥煮上,明日腊八凡是进店来买糕点的都送一份粥。”

    店小二陈平已经从厨房端来一碗汤,拿了一个馒头,还有一碟芋头片炒腊肠,兀自坐在铺子的角落里吃着。虽说正午来采买的人不多,但不能没人看店。

    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,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?

    她时常会这样突然沉默下来,突然放空思绪,就这样坐在床边,陪着唐玉。唐玉是个心细如麻的人,自然看出了曹静和眼底情绪的微变,遂开口转移了话题:

    “说起来咱俩也是有功之臣,却只能在这藏着掖着,你不知道,我今日遇见了我那个传说中同母异父的哥哥。原来他就是那个跟着瞿炳叛变的好女婿!他呀,现在就是过街的耗子!还好我们来汴京的时候留了一手,没有暴露你在长安做过戎狄宫廷守卫的身份,不然,咱俩也没好果子吃了!”

    铺子总共是两进院子,前面当门店,后面便是主人和下人居住的地方,盖的是二层小楼。后院中间有个人工开挖的小池塘,不大,也勉强添了一道景致。

    “吵到你了?”

    唐玉身在宫门守将之位,在慢慢取得戎狄王庭的信任后,时常能获得有价值的城防信息。另一边,曹静和会以官太太的身份,去结交戎狄上层的贵妇人,试着从她们口中套出她们男人近来的一些动静。

    彼时,外头已是战火连天,戎狄人随时都有可能攻破宫门,王贤带着十六岁的曹静和抄着宫里鲜有人知的小路,来到一个少年面前。那少年穿着御前侍卫的束袖锦袍,握着一把长剑,好看得像从画中走下来的似的。

    后院东面空着两层屋子,第二层便暂时用来储物了。西面的二层则是两个厨娘和丫鬟白苓住的大通铺,一层是那店小二和护院住的地方。

    那时,丞相王贤是她们的主要监管人,这些细作都是玄宗皇帝下了密旨让王贤来找人培养的。

    这个山鬼是能和王贤直接联络的人,是王贤手下最高级别的细作之一,八年来,山鬼总是把戎狄朝堂上的重大决策传往新都汴京,并把王贤每个阶段的最新密令传给唐玉和曹静和,请他们想办法配合行事。

    王贤向曹静和引荐了唐玉。

    “我刚吃完药,方才药劲上来了,有些乏,便小憩了片刻,原也没睡沉。”

    这不仅需要沉稳机智,还需要有一颗大心脏,如此才能耐得住寂寞,守得了初心,坚决不叛变。

    穿过店铺的后门,便是一个不长的廊道,走过廊道就是后院了,曹静和绕过小池塘,往正屋里走去。一楼待客的厅堂后面有楼梯间,沿着楼梯走上二楼,他们夫妇就居住在这里。

    王贤躲在暗中,故意没有去管这帮细作的死活,他就是要看看,这些素日里经过严格训练的小宫女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,到底有没有一个能稳如泰山、随机应变的。

    就这样,王贤发现了曹静和。

    而这个人选,正是唐玉,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代号——苍鹰。

    年幼的曹静和进宫后才知道,朝廷是要暗中培养细作,以便日后所需。所以他们在选拔这批宫女时选的都是少年老成、性子沉稳、机智灵敏的宫女。

    其他细作可以承担别的任务,但这个任务只有交给曹静和,他才能放心。他要把她放在戎狄人的眼皮子底下,放在离敌人最近的地方。而且时间注定不会短,可能需要很多年。

    唐玉脸上的笑意有些凄然,却温柔地说:

    “好呀。”

    笑着摇了摇头,唐玉便坐起身来,半卧在床上说:

    白苓跟在曹静和身后,在二楼的外间把小篮子接下,从中取出草药包和一些果脯。

    “他叫唐玉,是我的学生,昌平侯府的六公子。”

    这个家不算十分富裕,下人也不多,两个厨娘分别叫阮娘、蘅娘,曹静和身边的小丫鬟叫白苓,那店小二叫陈平,还有个五大三粗的护院,叫袁乔。

    昌平侯为了不每日面对唐玉的冷脸,就把他送进宫做了御前侍卫,但年少的唐玉依旧跟着恩师王贤刻苦读书,渴望日后考取功名。

    戎狄杀进宫里时,许多御前侍卫为了掩护皇室宗亲们逃离,牺牲了自己的生命,唐玉却是为数不多的叛降者。

    可惜王贤的预感应验得太快,十六岁的曹静和怎么都没想到,有朝一日大周的京城长安会被攻破。

    她们方才把写好的招幌都发完了,只盼望着明日的客官能多些。

    在这座落了锁的孤城里,不管你是鹰还是雁,都休想飞出去。

    铺子里有两个厨娘负责制作糕团,还有一个店小二负责给客官们打包。曹静和在店里时,便自己记账,不在时便由一个叫蘅娘的厨娘来记账,她是识字的。

    “对了,你今日这么晚才回来,是不是因为赶上了江元帅凯旋?我听着楼下街上好热闹,在二楼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喊声。”

    曹静和抬袖撩起一挂珠帘,走进里间,她轻轻掀开床边的素色帷幔。床上的男人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,被子盖到胸口,一头如墨长发枕在身下,修长的双手交叠着。他双目轻阖,长睫微垂,一张脸生得清俊至极。右眼的外眼角下方还长着一颗小小的泪痣。

    那便是少年唐玉,那年,他也才十七岁。

    陈平所说的官人正是曹静和的丈夫唐玉,一个离不开药的男人。

    “是呢,赶上了,差点被挤成柿子饼。”

    戎狄人把长安变成了他们的京城,长安从意义上也就彻底与其它城池割裂开了,它再也不是从前的长安了,它就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,父母只顾着自己逃命,让它落在了贼人的手里,身世浮沉,全不由己。

    曹静和七岁就没了母亲,八岁那年被父亲送进了宫,那时宫里只说招录宫女,并没说招这批宫女是用来做什么的。

    恩师王贤早就告诉过他,以戎狄如今的势头,长安只怕迟早不保,戎狄人可能已经把手伸到了大周的朝堂里,那么大周也不能坐以待毙,他们也需要把自己人送去戎狄的王庭里。

    这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实战考核,虽残忍,却最能优胜劣汰。

    曹静和起身换了个方向,和唐玉并肩坐着,她抱着怀,深深地感慨着: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看到曹静和回来了,陈平便站起身来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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