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4. 再审霓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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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不怪裴纶看清尤司便容色大变，此时随便寻位言官递张折子这两人仕途即刻断绝。

    赵洄好歹也算一正六品看监百户，且他任职于诏狱中，寻常朝中哪位大臣落罪于诏狱，家中官眷少不得要说些好话打点些银钱与他行个方便。

    他身出廊桥裴氏，乃世家大族长子，为人自然倨傲。虽看上去谦谦君子，温和容与，可观他结交之辈或世家子弟，或皇亲贵戚，便知此人极重门阀。

    她道：“之后呢？”

    可下刻察觉到身后那道锐利不解的眸光，她整个人立时回过神来，惊的身子都僵了。只好将扶霓梳头顶的手生硬撇开，再俯身作势将她攒衣角的手剥去。

    她凝眉又问，“你话中是否还有暗指……裴纶当夜曾出来过？”

    “可当他行至那道门帘前看清内里何人时，裴大人却面色一变，匆忙离开了。”

    赵洄受那刀压制，身子又向下弯了两度，嘴上声音颤颤讨饶：“大人，下官知错了……”脖颈上压着的那刀主人，十岁时便在漠北历练，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，杀人如麻，他不敢妄动，真会死的。

    齐衍舟听罢有些愕然，不禁在心中描绘出裴纶的样子来。

    且二人一个出自世家大族廊桥裴氏，一个是三门进士的当朝大学士鸿儒尤孟之子，按道理说家风应当森严，为何会两人同时来到妓院，高价竞同一位清倌？

    但手刚触及霓梳手腕便见她瑟缩一下脖颈，齐衍舟眼尖，握着她手便身子斜斜向后一挡，将霓梳袖口撩上去半截。

    赵洄冷汗淋漓，将身子弯了再弯，直至与足尖平齐，腿上韧带、腰骨撕裂般疼痛，可此时也只能忍着：“齐大人，求您饶小的条命。小的再不敢行事狂悖。求您大人有大量，给小的孝敬您的机会！”

    《女扮男装后他心动了（探案）》

    “还不够。”

    她随手踢开脚下炭火盆，彻骨阴寒瞬间笼紧全身骨骼，涌进骨髓深处的刺痛感叫她神志清明，后面的话，她必须用心且清醒的问。

    霓梳则好奇眨眨眼睛：“大人，您好像早知道是他似的。您不觉得是他害的姑娘么？”

    齐衍舟愈来愈好奇霁华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了。

    知音？

    他倒乖觉，知道该向谁求饶。

    霓梳抿起薄唇，摇了摇头：“奴婢不知……也许是裴大人钟意姑娘已久，奈何多日来求见不得，骤然得了与姑娘独处的机会，所以不愿奴婢与随侍进去打扰吧？”

    霓梳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姿蜷了蜷，低声都应道：“是！他出来过，可再没进去。第二日不知

    那人便是今早上着一身孝服，高喊“吾妻芝华”，妄图自绝于涑水河中的今科榜眼——尤司，尤子冉。

    霓梳见她开始问话，忙跪正身体应道：“裴大人那日之后也常来，每次来了都要问一问姑娘。得知那位公子一连半月都与姑娘待在一处后，渐渐便不来了……还是半月后听闻那位公子为姑娘散尽家财后，裴大人才与姑娘第一次接触。可谁知，只那一晚，姑娘便遭此横祸了……”

    齐衍舟俯视霓梳含着泪的双眸，小姑娘眼神坚定，哪里有什么惊惧神色，她心下陡然生出一个想法：霓梳是否故意引她看见？

    赵洄骤然感觉脖颈上重量一轻，膝下软糜，趴伏在地上喘息：“多谢齐大人大量，多谢镇抚使大人不杀之恩！”

    “你做什么动手伤人？”她转身凝眉不悦，将霓梳护在身后，又斥道，“她又不是本案犯人，不过一三四岁孩子，能懂什么？好好说便是了，动什么手。”

    齐衍舟听罢霓梳所言，便已知那日事情大概脉络。

    齐衍舟也没想到沐晖会这般，此时侧首抬眸借着炭火幽光望向他的脸。

    齐衍舟挺直僵硬背脊，炭火盆离她太近，熏的脸上红润发烫，她向一侧稍微倾些身子，诏狱寒凉立时便笼她身上，也受这道冷意恩赐，颓靡神色亦是缓解了些。

    周儿四五岁的时候怕黑，一到夜里便哭闹着喊她“姐姐”，霓梳声音稚气未脱，那声踉跄哭音伴着诏狱如墨的黑，恍若让她回到多年前的夜里。

    霓梳轻声应道：“是。大约是一个月前，那日是姑娘初次在落仙苑中露面，姑娘坐在台上弹琴，裴大人就在台下默默看着，待一曲终了，裴大人才上前与姑娘说话。”

    齐衍舟观她神色凄凄，可眸中却不见半点泪光，又问道：“你之前一直在鸨母面前隐晦说起那夜霁华姑娘并未出门，当时你是意在告诉我裴纶在内……”

    沐晖从没这样对过她。

    裴纶与尤司皆为新贵。

    霓梳道：“那日虽是姑娘在落仙苑中初次露面，可因姑娘生的极美，才情也好，未出门时已在胡同里有了名气。慕名而来的人极多，都吵着要见姑娘，可杨阿嬷却说价高者得，裴公子也出了许多，可最后……”

    沐大人一手刀法使得凌厉，起势收刀极快，不过片刻之间，绣春刀便已入鞘归位。

    沐大人一脸冷肃，修长挺拔身影立在逼仄狭小诏狱之中，只觉压迫感比往日更甚，手中执一把长刀压在赵洄脖颈之上，脸上表情冷到让她觉得陌生。

    “再弯些。”

    这样一位地上掉块金子只怕都要仰着头捡的人物，却甘愿俯下身段妄求与一清倌互为知音？岂不荒谬。

    齐衍舟不去看他，重又望向霓梳：“霓姑娘，方才你说裴纶与尤司二人竞价，尤司之后行径我已知晓，那裴纶呢？尤司与霁华相处半月，裴纶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再到过落仙苑？”

    她与霓梳对视一眼，默不作声将衣袖为其敛好，转过身来满面凝重，重又回到原位。

    齐衍舟心中泛起嘀咕，她与身后沐晖对视一眼，只见沐大人也听得极为认真。

    说完便弯身行礼。

    一层叠一层，旧伤叠新伤，向上蔓延至覆着的衣衫下才窥不见。

    齐衍舟寻着霓梳话中意思，疑惑道：“钟意已久？那夜并不是裴纶第一次去落仙苑中？”

    若是寻常，齐衍舟这等初入仕途的文臣他自然放不在眼里。可近日，他在镇抚司中隐隐听闻此人与新任镇抚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使大人交好，今日更是亲眼瞧见二人举止……过从亲密。

    齐衍舟闻言抬眸望她一眼，只见霓梳稚气脸上写满纯真探询之意，倒不像是试探。

    沐晖声音好冷。

    此刻听他斥责也只好拉下脸来讪笑认错：“大人，是下官方才心急了，下官给大人陪个不是。”

    往日里对她，连声音都是轻的。

    裴纶对霁华一曲动情，却在落仙苑竞价那日遭人围堵，他起先还以为那人是故意与他作对，待他走上前去看时，才惊觉内里坐着的那位他居然也认得。

    霓梳躲在齐衍舟身后，攒紧她云青色长衫一角，脱口喊道：“姐姐，我怕！别让他打我！”

    正欲答她，可旁边赵洄一直寻机在沐晖面前出头，此刻自觉霓梳一拘押囚犯竟敢质问上官，便上前踹她肩上一脚，厉声道：“大人问话你再答，你是什么东西？在诏狱里还敢敢反问大人？”

    霓梳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抹恬淡笑意，她跪在地上道：“裴大人那夜与姑娘一道进入屋内后，因裴大人刻意嘱咐了屋内不许有人在跟前伺候着，所以当夜是奴婢与裴大人的随侍一同在外候着……”

    这事若传出去该闹出多大风波？虽则重安帝近年来睁只眼闭只眼，落仙苑成了当朝官员可出没的唯一风月之地，但北周律法自太祖皇帝时期便明文规定：凡在朝为官者一律不许狎妓，违者廷杖六十、罢黜官职永不录用。

    齐衍舟问：“裴纶为何不许你们进去？”

    霓梳深吸口气，又道，“不论裴大人出价多少，另一位却像是与他对上般总多出一两银子来。如此三四回后，裴大人也恼了，便从垂帘门阁里出来，上前找另一位理论几句。”

    齐衍舟已经猜到这人是谁，所以此刻听霓梳说完，神色如常。

    赵洄耳边淌下黏腻血液顺着脖颈糊住了耳朵，那刀锋锐利，不知何时已将他皮肉划开。

    霓梳鹅黄裙衫上赫然一个淌着泥水的脚印，将少女清丽身姿沾上污秽泥泞，好似将枝头含苞待放的花折下又弃入污泥之中，那行径荒诞刺眼。

    齐衍舟：“裴纶说了什么你可知道？”

    只见不知何时，沐晖腰间绣春刀无声出鞘压在他脖颈之上。

    霓梳抬眸，一双圆润杏眼不加避讳将眸光放他身上，沉声开口：“裴大人说他喜欢听姑娘弹琴，说姑娘琴声如阳春白雪，曲高和寡，他愿做姑娘的知音。”

    齐衍舟见赵洄身影，想上前拉住他可已经迟了，她宽袖一扬连赵洄的影都没抓到，见霓梳倒在地上，忙起身迈步走了过去，挡在霓梳面前。

    只见那衣衫下一双手臂，上面遍布青紫瘀痕，一块好皮都没有。

    此事若非人为，那真当是无巧不成书了！今科状元郎与榜眼，竟在落仙苑中同时钟意于一位清倌，还为此竞价争破了头。

    可赵洄刚要起身，却感觉后脖颈之上突然一凉，有道重量紧贴着他皮肉，压着他起不来身！赵洄向后瞥眼，一颗心更是悬到了嗓子眼。

    霓梳垂首道：“之后那位与裴大人竞价的公子一连半月都流连于落仙苑中，日日以千金与姑娘论琴。那段时日里姑娘名声大噪，也正是因他所致……那位大人您也见过，正是于涑水河边叩首自绝的公子。”

    诏狱昏暗，只有室内微弱火光闪烁，可那把绣春刀却仿若不受光线挟制般散着摄人心魄的悠悠寒光。

    她凝眉又问：“之后呢？”

    齐衍舟望着他沉声道：“大人，且饶他一次罢。”

    齐衍舟听到“姐姐”二字，下意识便用手扶她乌黑柔软的发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