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3. 三抹血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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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环视四周，其余牢房无人在内，似乎是刻意空出来叫尤司进去，连医倌都为其备着，与其他入诏狱之人相比，当真是天差地别。

    齐衍舟再回首去看尤司，只见尤司阖眸躺在草席上，一张脸还是惨白如纸，不见半分血色。

    这是……孝服？

    另间囚室内。

    她回头不解望向立在后侧不远的沐晖，只见他还是冷着脸，只眸光与她对视间露出些许的不自在。

    只见北周朝野闻名遐迩的冷情之辈，正与那过分清隽秀丽的探花郎相拥在一起。

    可齐衍舟却在其中一间牢房内，见着了一抹与周遭环境不相匹配的素白麻衣。

    难道就是她病中这几日的事？

    若如此，倒也能解释尤司为何行迹吊诡，竟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孤身前往涑水河中自绝了。

    不知是否是昏暗烛光添了朦胧旖旎，众人竟从镇抚使大人冷峻面容上窥出了几分缱绻之意。

    诏狱里阴霾蔽日，寒湿浸骨。

    那动作温润若玉，即便只是寻常一礼，此刻云青广袖随她动作飘逸垂下，她姿容清隽昳丽，做起来自然风流蕴藉。

    赵洄着皂隶搬了两抬椅子放在门口，沐晖让她坐下，自己则站在她身后。

    他足下不停，沉声道：“你有眼疾？”

    北周有条例，君父殡天才可着麻衣、佩孝帽，寻常人家中至亲者亡故则可在腰间悬麻带，意欲引渡亡魂。一抹是至亲父母，两抹是结发夫妻，三抹则是……俱亡矣。

    身份成谜的女尸、血字诅咒丝绢、抓不到源头的天谴谣言、尤司自绝、裴纶……

    齐衍舟闻声蹙眉，三次了，又是这句话！

    他从不知她与尤司交好，之前恩荣宴上也见过，只记得她与一名林姓传鲈瞧着比之旁人略微熟稔些，与尤司只不过泛泛之交而已，可现下神情中那抹悲色，却像是认识了许多年般，心中正诧异着，下刻却见她像是撑不住般摇晃扶了把铁栏，忙上前扶正她身形。



    这话赵洄自打获悉镇抚使大人要来诏狱审查案犯，他便在心中流利背诵几遍，可等了又等、见无人应声，待看监百户赵洄疑惑抬起头时，方才平缓下来的一双浓眉，不由又高挑着竖起，露出惊愕神色。

    甬道潮湿阴冷，明明无窗，却不知从哪里刮来阵阴风，叫人不寒而栗。齐衍舟几人在北镇抚司内堂中小坐片刻，待暖和了身子后她便提出要再审鸨母与霓梳。

    昏暗烛光下。

    察觉背后那人足下走的小心翼翼，他放缓了步子，又从甬道墙壁上取下支裹了油布的火把，侧身将火把向后垂下，为身后人照亮前路。

    她一汪漆黑双眸，定神望着齐衍舟，好像是一早便猜到她会来似的，开口道：“大人，您终于来了。”

    她心中一惊，又探寻着朝他腰间望去。

    脑中混乱一片。

    《女扮男装后他心动了（探案）》

    “知道几位大人要进来，还不提前备灯？不长记性的东西！”说罢又将竖起的眉毛平缓放下，转身来含笑垂首恭敬行礼，“小人北镇抚司诏狱看监百户赵洄，见过几位大人！给几位大人行李了！”

    她本在思考等下见了鸨母之后如何问话，骤然听沐晖问话，愣神片刻才应道：“大人如何得知？”

    齐衍舟望向霓梳道：“据这落仙苑鸨母所言，当夜是裴纶点名要了霁华相陪，与霁华一并在屋内，是也不是？”

    拐角便到了诏狱中的牢房，粗制的铁栏将狭小牢房一间间隔开，地面湿滑，分不清是血还是污水横流满地，散发出腐朽恶臭，令人几欲作呕。

    那“下官”二字甚是刺耳，沐大人闻声侧眸，借着昏暗火光仔细看她，目光恰好落在她腰间随行走晃动的朝云长松，烦躁心绪才稍稍平缓了些。

    她走近两步，带着疑惑向他身上望去，河岸旁见他时她便心生疑惑，此时离近看才瞧清他一身素白麻衣，质地粗糙，颀长身姿此刻佝偻在草席之上，没有任何的装饰。

    与鸨母的慌张相比，霓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，身处骇人诏狱之中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静。

    霓梳跪在地上叩首道：“是，当夜裴大人与姑娘一并进入屋内，当夜姑娘没有再出来过。”

    因此，一行人中除了一直跟着的几名锦衣卫百户总旗，便只剩齐衍舟与沐晖二人了。

    沐晖：“诏狱甬道是暗了些，可倒不至昏黑一片。若不是有眼疾，方才何故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似的竟……”

    沐晖闻言无声侧首望向那两名皂隶，他二人不敢和镇抚使大人对视，只察觉沐晖眸光冷意落在身上，便跪倒在阴冷地面不敢抬头，冷汗顺着脖颈往外冒，大气也不敢喘。

    诏狱中的看监百户远远在甬道尽头，见两名皂隶待几人进来后才将烛火点上，张口便训斥了两句。

    从明亮外间入内，眼睛适应不了昏暗，齐衍舟只觉目盲昏黑一片，耳畔弥漫凄厉惨叫，搅扰人心神不安。

    沐晖自然不明白她怎么了，可观她神色凝重，此时也不多问，只命在一旁等待的赵洄在前带路。

    几人由赵洄在前带路，途经刑室内，却见北镇抚司中掌刑官正杵着夹棍不知给哪起案子的犯人上刑，那案犯痛的惨叫连连，挣扎不已，但又被重枷拘着，束缚在原地，脖颈上都磨出鲜血，场面十分骇人。

    便道：“姑娘没有再出来过？你的意思是……”她垂眸思索片刻，纤细手指在椅子边缘处敲了敲，抬首又道，“裴纶曾从屋内出来过？”

    只见他腰间盘着一条长长的素白麻带，尾端沁有沁有三抹干涸的殷红血迹。

    亏她还担心尤子冉在内受不住刑，如今一看，自己的担心竟是有些多余了。

    沐晖本不欲上前瞧见她与尤司过分亲近，可远远观她望着牢门内尤司却只是定睛看着，一双桃花眼中竟泛起悲色。

    他脊背挺的笔直，走起路来熠熠生风，大约是得益于数年来军中锻炼，虽年少却身姿挺拔，刚锋俊逸，抬手垂眸之间都是成熟男子模样。

    齐衍舟仓惶退了几步，将和沐晖过分亲密的距离拉开，瞥眼四周，不用细看也知道身上聚了多少道目光。

    身居高位者大都不愿意轻易进入诏狱之中，那地方血腥味、煞气太重，进了只觉晦气不祥。

    沐晖在前行走，一双宽肩愈发显得诏狱逼仄狭小。

    齐衍舟跟在后侧，听沐晖咽回去的半句话，脑中又回想起方才二人相拥的情形，不免也有些尴尬。

    沐大人咽下半句。似乎是念及方才怀中柔软细腻的栀子香气，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。

    沐大人见多了这样的场面，自然不觉有什么害怕的，可念及身后人，便使了个眼色叫那掌刑官停下，自己也侧身用宽肩为她挡住了同刑的可怖场面。

    说罢，又将两手横握于胸前，弯身作揖。

    众人皆嗔目望向前方立着的一双人，哪里还有人会在意方才赵洄说了什么，眼前景象着实令人咂舌震撼。

    这起案子当真复杂，看似背后之人做事不严谨露出许多线索，可如今细想起来才发现，这些线索之间毫无关联，根本找不到头绪！她觉得不对劲，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，只觉被巨大无形的阴影笼罩着，有些上不来气。

    “簌簌……”

    她轻咳两声：“大人，方才四周太黑，足下不慎绊了脚，冒犯大人了。”

    她道：“之前与大人说过，少时家中贫寒挑灯夜读，日子久了眼睛便不大好，一入夜便有些目盲，白日里倒没什么。方才……是下官冒犯大人了。”

    沐晖疑惑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她三两步走向那间牢房外，往里看去只见牢门是敞着的，内里正有医倌再给尤司号脉，地上铺了张席子，地下覆着厚实干草，右侧还有盅药壶煨着火，比之周遭环境整洁了不少，一看就是着人提前打扫过。

    尤老夫人很早便过世了，这她是知道的，可大学士尤孟稳坐内阁多年，若是突然亡故也该有消息传出来，她在京中数月从未听闻尤府出了什么大事。

    霓梳三次对她说这句话，其中必有深意，不知她知道些什么，又在顾虑什么，偏偏不肯讲出来。

    公孙昴借故年纪大了身子不适受不得诏狱阴冷，他在内堂中将一听齐衍舟说到要去诏狱审人，便开始装模作样咳嗽。

    经年未见日光，内里甬道四壁浓黑如墨。乍从舒和朗日的阳春三月里走入其中，瞬息间便将尘世温情摒绝在外。

    齐衍舟挑眉，这是诏狱？

    天地之间唯剩腐烂湿寒交织成网，拖着人下坠，恍若跌进无底深潭，逼仄的人吐不出口完整的气来。

    沐晖森然眸光扫过二人，一双英挺眉宇辩不出有什么神情，照旧是冷冰冰一张脸，只是当眼角余光处瞥见那云青衣衫的公子时，眸中冷意才缓和了些。

    齐衍舟压下喉间一股甜腥，一双手颤抖着抚上他赤金缚臂：“大人，鸨母与霓梳在何处？我有话要问她们。”

    久不听这样惨烈人声，她心中一悸，肩颈拘的紧绷，五感被黑暗吞没，只感觉头重脚轻，分不清方向。

    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默然转身向前走着，赵洄是个机灵的，见状及时快走几步在沐晖身后跟着引路。

    脚下一绊骤然失了平衡，下意识慌神伸出两只手来，想支撑住身体。脚下趔趄向前走了几步，因昏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，感觉过来眼前好似有道黑影的时候，已经来不及躲闪了，她双臂伸的笔直，穿过那人影一双臂膀之下，竟直愣愣撞了个满怀。

    几乎是同时，打火石摩擦的声音骤起，两名皂隶在前点燃了壁上悬挂的烛灯，可甬道黢黑一片，仿佛积年深潭中的漩涡，将光都尽数吸走，即使烛火燃的沸腾，可光却依旧微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