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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长公主点了点头,站起身看向薛南萧:“我实在是太累了,就先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墨绿色的绸面上,层层的竹叶暗纹一直绣到裙角,绛红色的霞帔缀了一圈莹亮润泽的珍珠,显得低调而雍容。

    桌上摆着各色干果,顾修远把它们推到一边,慢条斯理打开油纸包:“还是夫人体贴,知道我饿了一天。”

    一身大红色的吉服穿在他身上,衬得他俊逸中带了一丝风流,此刻还对着她言笑晏晏,仿佛桃花成精,十足十的浪荡子模样。

    薛竹隐只看了一眼,就让秋云收好,她已经接受这桩婚事,但不代表她对此有所期待。

    说完,大步流星地迈开步伐,一个飞身消失在顾府围墙之后。

    薛南萧与她一同起身,吩咐女使道:“我送长公主回房,一会时辰到了你就扶她出府。”

    薛竹隐见不惯女使着急忙慌的样子,说道:“急什么,还有一刻钟。按定下的时间出门,不可违背礼制。”

    秋云点点头,挪到她身边,借着宽袖遮掩,不露痕迹地将一个洒金的包裹递到她右边袖内。

    薛南萧端如座钟,语调铿然:“我要你记住,你首先是大齐的臣子,然后是顾家的女儿,最后才是顾修远的妻子。”

    他又翻开随意看了两页,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,将书递了回去。

    老周忙为她撑开竹伞,见到糕点,顿时两眼放光,“大人又买玫瑰酥了!”

    想到这,他语气严肃起来:“大人,您把老仆一块带去顾府吧,有老仆照看着,准保您不吃亏。”

    薛竹隐握着的书卷一抖,很快她又恢复自如,一日没吃东西了,被折腾行各种礼,此刻饥肠辘辘,手上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
    想到自己半个月之后就要成婚,这种人生大事本该告与老师,但老师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在这种形势下成婚,还是别给他添堵了。

    不过一包玫瑰酥,推来推去未免太小器,他既给了,那她改日还他便是。

    用过晚饭,薛竹隐回到房中,玫瑰酥被秋云热过一遍,散发出甜甜的玫瑰香气。

    见薛南萧的人影跨进门,她迫不及待地站起:“南萧,我可以回去了吧?”

    “爹娘从小耗费心力养育你,你娘喜欢清静,今日还是来送你出嫁,你给我们磕几个头,就当报答这些年我们对你的养育之恩。”

    她咳了咳,有些生硬地说:“那日的玫瑰酥

    大婚的礼仪她只草草学过一遍,好在喜娘一路引导,也没出什么差错。

    薛竹隐这才正视他,该说不说,他今天被收拾得容光焕发,甚至可以说是人模狗样……

    房内重新安静下来,趁着女使整理她换下的衣物,薛竹隐抓起未看完的《均田要法》塞进左边袖里,悄声向秋云问道:“东西可买来了?”

    明明只两条街,接亲的队伍刻意绕了远路,街上看热闹的人又是络绎不绝,大半个时辰后轿子才到顾府门口。

    长公主没有出声,指尖不耐烦地点点桌面。

    大齐风俗,新妇出嫁前要做一床新的被褥和一双新鞋子放在新房内,薛竹隐既不没学过女工,也没有时间来做这个,自然由秋云代劳。

    岭南瘴疬蛮荒之地,陈先生初去音书断绝,四月才来这么一封书信,她接过信封,急切地拆开,皱着眉迅速扫完,又细细看了一遍,眉头舒展。

    薛竹隐端端正正地跪下,脊背笔直。

    “老师说他在岭南一切都好,只是缺乏书和药材。”薛竹隐从抽屉里拿了一沓银票,“你拿着这些钱去买些书和药材托人想办法寄过去。”

    这未免太过铺张浪费,等婚礼结束了,让秋云变卖了,银子捐到义庄去。

    他听隔壁周府的车夫说,顾公子刚回京不久就在家养了个歌舞班,夜夜笙歌,吵死人了。

    交代完朝中情况,薛竹隐顿笔。

    他拈起一块,送入口中,笑道:“这玫瑰酥沾了夫人的袖香,倒是别有一番风味。”

    秋云把银票和信封一并收好,又将缝制好的被子和鞋子拿出来给她看。

    忙活了一个大早,她已经想回去躺着了。

    薛竹隐默默看了长公主一眼,知道留她不住,垂下眼睫,低头不语。

    真相惨不忍睹,岭南生活已苦,她实在不愿再浇灭老师的希望。

    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,薛竹隐浑然不觉,直至自己的书猛地被人抽走——

    长公主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坐着,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,末了看看时辰,吩咐女使道:“时间到了,可以走了。”

    几番思量,她最后还是在信中写道,正是农忙时节,雇役法在民间稍有成效,皇帝对变法态度尚暧昧不明。

    乳香钻进她鼻子,几乎是盛情邀请,但顾修远仍然半点动静也无,她悄悄看过去,顾修远吃完一块又要拈一块,还是大口大口,一点也不会品尝。

    这一身衣服该值多少钱啊?抵得上她两年的俸银了吧,薛竹隐飞快在心中计算。

    她笑了笑,郑重地说:“你若跟我一块去顾府,我必不亏待你。”

    陈先生在信中关切朝中变法之策效果如何,岭南消息闭塞,他还不知道如今新法已全面断停。

    她皱了皱眉,看来皇帝对于匆忙给她赐婚也是心中有愧,以郡主而非官员的规格送她出嫁。

    薛竹隐侧过头去,那玫瑰酥静静放在小几上,不曾挪动半分,她狠了狠心肠,从玫瑰酥上挪开目光,淡声道:“不必……”

    秋云迎上前来,交给她一封书信,轻声道:“陈先生从岭南来的信。”

    后一句虽是冲着女使说的,却是说给长公主听。

    薛竹隐顺手把糕点递给他:“你和秋云分一半,剩下的一半让她放到我房中,别被爹爹看见。”

    这些都是她听到大的,就算薛南萧不说,她也早就印在心里了。

    顾修远的的五官其实生得很端正,额头饱满,鼻梁高挺,不过浓若墨漆的眉毛下那一双桃花眼总在有意无意地勾人似的,薄而翘的唇又显得薄情。

    房中安静下来,秋云和喜娘守在门口不让外人进来。

    三月十六,天气晴和,薛竹隐昨夜看书熬得晚些,一大早又被揪起来,为着她要出嫁,宫里特地派来几位女使为她梳妆打扮。

    薛竹隐轻轻点头,顶着沉重的凤冠,给爹娘磕了几个头。

    她垂下目光,从袖子里掏出洒金油纸的包裹:“这个还你。”

    薛竹隐哑然失笑,她嫁人就是去吃亏的,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,老周怎么能懂。

    她将信纸细致地折了三道,装进信封里,交给秋云。

    她一向有债必还,不愿意欠着人家的。

    那日秋云拿着一本厚厚的图册让她挑,她随手指了一套不起眼的,此刻要穿在身上了,她才细细看了两眼。

    老周颠颠点头:“好咧!”

    薛竹隐心生疑惑,连包装都记不太清,看起来他不像是爱吃的,或许那日也是一时兴起,难怪会落在她马车上。

    “这么好看啊?”身穿吉服的顾修远饶有兴味地翻到封面,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拂过题名,

    女使精心在她的靥上点上珍珠,又为她换上嫁衣。

    薛南萧拉住长公主的手,温声说道:“真是苦了你了,你再等一会儿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”顾修远辨认了一番,方才说道,“是庆余斋的玫瑰酥?”

    “想不到薛侍御如此有雅兴,竟在大婚之夜看……官、箴?”

    她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,薛南萧说她只要陪着女儿梳妆,剩下的他来搞定,她才来的。

    她虚虚地松了口气,脊背习惯性地笔直,从袖子中掏出《官箴》,接着昨晚没看完的地方继续看。

    就这样,他还要去外边寻花问柳。自家大人从小读圣贤书,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,碰上这么个风月老手,万一被他五迷三道的,伤心的可不就是自家大人?

    他坚信只要坚持下去,变法之策一定会起效,而皇上也会回心转意,召他们回朝。www.roucui.me

    薛竹隐:……

    “就算你之后嫁了人,你也不可忘记生民百姓,不可忘记我顾家荣耀。”

    他又想起什么,左顾右盼小声说:“我看那顾公子好像不是什么正经人,大人嫁过去可别吃了亏。”

    没想到梳妆也如此麻烦,而且这屋子里乌泱乌泱一大群人,不仅走来走去,说话的声音也让她头昏脑胀。

    经过一系列下车檐、高坐、利市缴门红、牵巾、撒帐、合髻之礼,闹新房的众人退去,薛竹隐终于被喜娘安排坐在榻上。

    她的眼睛仍然盯着书页,但她希望顾修远能识相一点,看在是她买的份上,分她两块。

    “还给我!”薛竹隐眉头微皱,语气急了三分。

    秋云说的陈先生是陈如寄,以前是翰林学士,也是薛竹隐和太子在文思堂的老师,因跟着宋星川变法,被贬岭南。

    薛竹隐略略整了整自己的袖子,女使整理完衣物,转过身来,扶着她出薛宅入喜轿。

    顾修远打断她:“只能吃一半,不可贪食。www.cuihan.me”

    被子大红色的缎面刺得人眼疼,上面鸳鸯戏水的图案栩栩如生,鞋履上的莲花纹也是精美得挑不出毛病来。

    女使扫一眼滴漏,离吉时分明还差一刻钟。但长公主既然这样吩咐,她少不得要加快整理裙角的动作。

    秋云会意,又铺开纸笔为她研磨,她端坐桌前,墨汁快要滴到纸上,她还不知该如何下笔。

    车行至薛宅,薛竹隐拎着糕点下车。

    薛南萧牵着长公主在椅子上坐下,面色严峻:“今日是你出阁之日,你且跪下,我有话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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