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、阶下囚与心上人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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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黑公爵也在这些天的相处中，对他态度越来越温和，潜意识里藏起的防备，在行走时更加贴近的肢体距离中，体现出隐隐消弭的趋势。

    他决定回到房间里，早点结束洗漱，独自躺在宽敞而冰冷的大床上，闭眼强迫自己入睡。

    再联想到从黑公爵的穿衣打扮，到整个庄园内以黑、白、灰这三种非彩色系统色调为主的沉闷基调——唯独的亮色还是各类用具上点缀的奢华宝石，亦或是金银二色，这些东西在晏明灼来之前尽管被奴仆们每天擦拭得不染灰尘，却极少被取出使用。

    贵族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说：“我不爱同别人说话，很麻烦。”

    或许是第一天连续两个灰衣人出现异常的缘故，感到不安的黑公爵黏晏明灼黏得很紧，只要离开地牢必定会陪伴在晏明灼的身边，不给晏明灼留下任何孤身一人的可乘之机。

    比如晏明灼最想了解的核心问题，夜郁金香庄园内的“诅咒”。

    “晚安。”银眸青年微笑着点点头。

    是想不起来，还是不愿意去回想？

    晏明灼第一时间不是感动，而是联系黑公爵面对外界传闻时的不屑态度，对他不爱说话的背后原因进行了一段理性分析。

    这令晏明灼琢磨着在古堡内自由行动，一来完成无头骷髅的委托，二来尝试去寻找那日哭泣的年轻鬼仆的打算，再次短期内落了空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做梦。”无梦的怪物像是输了一局，不甘心地低下头，随即做出承诺，“但我会想你的。”

    但搬出地牢，需要一个更合适的契机。

    他放下手，沉吟思索良久，最终却对等待他回应的晏明灼憋出一句：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继续去追问“个人原因”具体是什么，适时换了个新话题。

    碰到他当真想要回避的问题，黑公爵也不遮掩，直截了当用“我不想说”作为拒绝。

    “幸好当时你的颜色挺合我眼缘。”他低声道，“否则，也许一开始我便会痛下杀手……”

    晏明灼盯着泛红的耳朵。

    好在白天时，晏明灼已经习惯聊天时常常陷入沉默的情形。

    他再次坚定决心，不能轻易暴露！

    沿旋转楼梯一路上至古堡最高的塔顶，有个带窗户的阁楼，透过窗口可以俯瞰瞭望远方，最远可以看见被朦胧雾气所笼罩着的大片郁金香花田。

    这话听上去有些刺耳，但事实就是如此。

    比起第一天的事故连连。

    紧绷肩膀慢慢松懈下去，黑公爵抬手按住被黑袍覆住的脖颈左侧，指尖抚摸几下，波动剧烈的陌生情绪被熟悉的小动作安抚下去，渐渐转化为眼角沾染上的会心笑意。

    在黑公爵抬起的靠近脚步彻底落下前，他径直转身，走下长长阶梯，向古堡地下阴暗湿冷的地牢走去，将欲言又止的怪物留在原地。

    紧锁的眉头略略松懈，听故事中途，黑公爵终于从记忆深处，扒拉出久远的回忆。

    直到将报酬提高到原来的三倍，告示内容也修改成招聘临时车夫，而非全程导游，才终于有人主动拿着揭下的告示来到酒馆，找到作为中间人的老板娘，与伪装后的晏明灼碰面，商谈一番后敲定第二天夜晚成行。

    言下之意，晏明灼在他心里不算“别人”，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直言。

    “晏……”怪物吞吞吐吐想说的话，瞬间卡了壳。

    比起言语上的轻微交流障碍，不擅长圆滑用词的怪物显然更喜欢用行动来直率表达心情。

    晏明灼不是没有看见黑公爵几欲挽留的举动。

    他……

    他僵直着脊背宛如雕塑，目光停留在窗外，心思却像是漂浮在虚空。

    站在晏明灼身侧窗框的不远处，怪物时常用余光扫视而过，评估人类与窗口的接触距离是否超过危险限度。

    现在，车夫异常消失，晏明灼却“因祸得福”拥有了最适合的新导游——由传闻中的不死领主，带领他走过古堡内的每个房间，领略无数收藏品的风光。

    晏明灼宁可相信黑公爵是由于疑心病已经深深刻入骨髓里，难以消磨，才选择留下故事中的商队父女俩，暗中查探内情。

    “所以真正的故事是怎样发展的？”晏明灼没想到这个始于上百年前的故事，还能得到亲历者的亲口证实。

    可惜现在听到这话的人，是个隐藏的情感障碍患者。

    “无论你在故事中选择如何，不会动摇我的想法。”他说，“毕竟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，不是么？”

    会因好心而大发慈悲，出手救人，会因为对方品质善良就施以援手，临行前还赠送大量金银财宝……真正接触过之后，他确认哪句话都和黑公爵本人的性格一点挂不上边。

    “晚安。”黑公爵想对晏明灼说祝他有个好梦。

    盯盯——

    一个，能在行动上证实他愿意主动留下来，进一步提高双向信任度的契机。

    至少如此邋遢的房顶，不属于贵族忍受范围之内，有古堡内勤勤恳恳的诸多灰衣鬼仆在，不存在打扫困难的问题，只有一个解释，这是黑公爵有意放任不管导致的结果。

    晏明灼主动道：“有你的祝福，我一定会有个美梦的。”

    “也许按常理来说，我应该告诉你，如此诚实地暴露过往心思很容易让人升起不悦。”他说，“但我很高兴，你愿意同我分享你真正的想法。”

    说起外界的传闻，晏明灼忽然想起了商队的故事。

    厨房里的灰衣人聚集起来的一幕，现在还在晏明灼眼前历历在目。

    黑公爵被他看得心中一颤，扭过头，搭在窗框的指尖轻微瑟缩。

    紧接着就陷入沉默，和对面的晏明灼大眼瞪小眼。

    “我相信你。”问不出来具体结果，晏明灼只好无奈道，“不要担心，这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罢了。”

    软软的指腹。

    眼见再追着问，很有可能引起疑虑，晏明灼不得已放弃走捷径的意图，安安分分谋划着如何从之前察觉的异常线索中，挖掘出新的情报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偶尔会记一记，并且，往往一出手就是深仇大恨，绵绵没有休止，丝毫不因时间流逝而消退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作家对有趣素材的敏感性，令晏明灼保持执着，下意识追问。

    晏明灼撑住窗框，探出上半身，视线回转上移，定格在顶头露出一角的尖顶琉璃瓦上，原本斑斓的颜色被厚厚灰尘覆盖，蒙上一层岁月流逝的暗淡阴影，

    “我不想说。”黑公爵犹豫一下，“至少暂时不想。”

    秉承严肃理性的研究精神，他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地飞快伸了手！

    晏明灼侧过脸倾听着黑公爵过于直率的坦白，挑了挑眉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好奇原因的话。”与晏明灼熟悉了，放松下来的黑公爵偶尔也学会了玩笑似的抢答，“我只能说是因为某些久远到我快想不起来的个人原因，后来便成了惯例。”

    最初晏明灼打算来夜之国旅游前，犹豫过是否要雇佣本地人充当导游，一同进入古老破败的城郊庄园，为他更详细地介绍此地。

    并不经常记仇。

    “对了，你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闻吗？”

    “算是吧。”黑公爵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，与寻常有一说一的风格大不相同。

    “我希望在你心中，我的形象不那么血腥残暴。”怪物红着耳尖，又开始说大实话，“我不在乎传闻，我在乎你。”

    唯一的好处是，他的确做到了神秘音给的痴汉人设二要求，时时刻刻与“一见钟情的意中人”待在一起。

    等晏明灼说完结尾，他冷笑一声，却道：“如果你所知的故事是这样，说不定会更好。”

    有点伸手想摸。

    他委托猫头鹰酒馆老板娘在城市中心的公告栏上贴了告示，报酬相当优厚，整整一周过去，无人问津。

    他用不咸不淡的客观语调，重新讲述了一遍他粗浅了解过的传闻，好奇道：“这个故事里面的庄园主人，听起来不太像你的行事风格？”

    “也许会影响你对我的认识……老实说我当初也是一时气愤，所以才选择那么做。”见认真倾听的晏明灼无意识俯身朝这边靠近，黑公爵欲盖弥彰地解释，“我并不经常记仇。”

    他站在原地，吭哧好几秒，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
    今夜，黑公爵原本想去补上未完成的巡视领地职责，现在却变了主意。

    相处这些天下来，黑公爵其实是个挺爱干净的性格。

    是什么样的手感呢？

    尽管“新导游”不善言辞，面对具体疑问时，黑公爵做到了当初说出的话，尽可能地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。

    盯——

    一下子终结了刚挑起的话头！

    即便遭受误解，也会因高傲而不愿辩解，比起“虚弱无力”的言语，黑公爵恐怕更喜欢用手中的镰刀来进行回击。

    之后几天晏明灼与黑公爵的相处生活平静无风，相处得颇为愉快。

    不像是甜言蜜语十级选手的人类，怪物很少说出太过华美的词藻，然而在不经意处的直白坦率，往往很容易直戳心怀，令人为他的真诚而动容。

    啊，人类真可爱——

    “你不喜欢鲜艳的色彩？”

    他几次三番暗中引导话题转向，每每都被黑公爵下意识避过去，跳过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