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9.第1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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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跟徐乾学敌友参半。”

    那跑堂走后，容若忽然问：“我尊敬有才学且有骨气的人，待我访过座师蔡启僔，会寻个机会把严绳孙邀到明府，留他在明府住些时日。”

    容若笑了笑，道：“张兄，严绳孙的这顿饭钱，算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干爹。”其中一个小太监问，“咱们不是赶着去坤宁宫吗？这是送东西去皇后娘娘那里，如何能够耽误？”

    就在夕阳完全落下山去的那一刻，其中一个小太监终于忍不住问：“干爹，咱们是救人还是不救啊？”

    卢氏道：“是，只要是为公子好，细微细节更是少不得。”

    “糊涂东西！”李公公忍着火气，小声一骂，“你

    那两个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反应，目光未到、声响先入，只听见“扑通——”一声，就见融贵人好似被看不见的手推搡了那般，掉进了水里。

    她听容若说过，小金鱼是阿玛明珠在他参加考试前悄悄送的，父子之间并未当面言及此事，所以这份心灵默契才格外珍贵。

    张纯修开玩笑道：“你就不怕严绳孙一旦住下，就不肯走了吗？”

    慈宁宫的掌事太监李福连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，前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送补品。

    这事一向都是由苏麻喇姑办的，奈何苏麻喇姑在观德殿祈福，抽不出空来，李公公才领了这份差事。

    “妹妹为公子尽心，周到之处是我所不能及。”卢氏心生反省，“公子在府中常得花鸟鱼石相伴，心情怡然，都离不开妹妹在背后打点。”

    “直觉啊！”李公公一指自己的脑瓜，“莫非除了你俩和我，这附近还隐藏着别的在监视融贵人的一举一动之人？”

    容若看向那一边，严绳孙刚刚吃完早点，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张纯修笑道：“纳兰公子的本意不在施善一份饭钱，严绳孙要是能想明白：这个场子是谁的场子？这个场子是谁说了算？便能先把善缘往心里存。”

    “袖云会跟正夫人一同，悉心与公子过好每一日。”

    此时的容若，并不了解严绳孙其人，只从别人口中听得：

    “不瞒张兄，时不我待，机不我与，我心中始终对皇上之举介怀，不是‘遗憾’或是‘无力’二字能解。所以即便是我知道自己入宫以后，去翰林院见座师蔡启僔方便，我也不愿踏进那道门，就好像是——曾经神圣而令我向往的地方，再也不属于我了一样。”

    他俩瑟瑟发抖，几乎快连给皇后娘娘的补品都拿不稳了。

    “楼内有张兄。”容若以茶为敬，“我与张兄至交，无话不说，值得。”

    容若平和道：“明府若大，多个人不做影响。只是对我个人而言，多一份朋友之乐而已。”

    袖云微笑道：“公子心细，我们作为妻室，必定是要时时处处都有所顾及的。”

    “陆陆续续十几载春秋，大体上都看遍了；院务应是到了那种可以直接上手接管的程度，没有自夸自大，只是觉得自己有能耐来与诸生一同背负整个翰林院，毕竟向皇上提出复翰林的人是我。年少时的志气，终究是没等到挑起担子的那一天。”

    卢氏与袖云一道，把小金鱼送回了容若的书房。

    纳兰容若坐在“花鸟风月楼”中，吃酥饼，饮早茶，等待张纯修过来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你把自己放开些，冲破完人的桎梏，自然可以不缺同龄朋友。”

    忽然间，一只黑猫从墙角窜出，“嗖”地一声从李公公跟前溜过，李公公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黑猫的行径一扫，竟然在池子边看见了一个人影！

    李公公向来谨慎，不敢打草惊蛇。

    “融贵人虽然失宠，但是她是一宫的小主，日后太皇太后问起来，我也好有个交代。”李公公朝不远处看着，“融贵人身边连个随行的下人都没有，你俩就不觉得蹊跷？”

    容若完整地吃掉了一块馅饼后，临窗捧茶而饮。

    “他是他，我是我，院内各编修各有一桌，不想被旁人打扰，立起‘免扰牌’来就是，想来徐乾学也不敢无视规矩来直面刁难我。”容若无奈一笑，“张兄，不单只是面对徐乾学，我这一生，用心良多舒心少，我都知道。”

    张纯修走过来。

    明府。

    渌水池侧，卢氏看见侧室袖云在给容若的小金鱼换水，便走向前去。

    荪友是个骨子里装有上阵杀敌的志向之人，从文只为博古通今、让墨水满肚，留下一个“文人”之名。其曾向皇上请战，结果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，就被上头的人故意拦截了文书，郁闷了好些时日之后，才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做了承认，写下八篇诗文做祭。

    “他不会厚脸久住。”容若摇头，“或者说他肯小住时日，已经是给我面子了。”

    荪友身怀韬略，也曾打算辞官之后就回老家经商，奈何还有未了之事，那就是：未见顾贞观将蒙冤的吴兆骞从流放之地救出，所以才留在宫中继续担任文职。

    张纯修便叫来了店里的跑堂，交代道：“你去楼下叫住方才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客官，就说有人拿他当朋友，先请一份早礼为敬，将银子还到他手里去。”

    卢氏瞧着小金鱼，忽然对容若心生出一股心疼感来。

    她似乎有些明白了：容若是用来心疼和付出的，这些东西，包括爱和时间。

    “我听汉人朋友们提过他。”容若手未释茶，“之前皇上叫他做官他不肯，后来还是进翰林院当了检讨。”

    张纯修惊讶：“你阿玛明珠能同意？”

    跑堂点头，“小的这就下去，会把差事办好。”

    “张兄就当作我境遇如此罢！同龄朋友甚少，所交都是年长的文人。”

    李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往目的地走，天色渐晚，视线相比较平常会出差错也不奇怪。

    荪友的书画造诣极高，平日里爱读史书，因为皇宫里当差已经有一段时日，所以知晓不少宫闱秘事也难说。

    “给正夫人请安。”

    “容若我问你，翰林院的书你看过多少？院务你熟悉多少？跟里面的大儒们之间投机的话有多少？”

    “公子喜欢的小生物，要时时瞒着他多备一份一样的，这样即便是小金鱼出了差错，替换以后也还跟以前一样。”

    清晨，人间烟火气尚少，只有鸟鸣声循环往复。

    “我倒是觉得，你跟徐乾学一起共事，不会舒心。”

    小金鱼的生命力，在于人的指尖去触碰鱼缸时，它们有感知；而花卉只能在“听人语”和“入诗词”时被珍惜，一季飘落，下季还能轮回再开。

    跑堂挠头，问：“楼主，咱们不能直说用意吗？”

    “容若，你自谦过头了。”

    酥饼里面夹的是板栗馅儿，软糯可口，只是跟明府的“精致”相比，还差了一些细腻和几粒调味的陈皮。

    为此，荪友常常悔恨，自己见到皇上的面的机会微乎其微，难以为顾贞观尽力，才使得于事无补，让吴兆骞继续在宁古塔受苦。

    “奴才觉得那只黑猫才最可疑。”另一个小太监道，“难不成是人在低谷之时，连阴森的邪物都会找上头？”

    *

    融贵人在深水里挣扎，呼救声凄厉而刺耳，那只黑猫竟又一次窜到了那三个太监身旁，顺着一棵大树往上爬去。

    “那只黑猫既然出现在你我面前，就是天意指引你我也把融贵人的行动瞧个明白。”李公公微微皱眉，“我怎么看那融贵人行动步子和徘徊的范围……都不像是自主的呀？”

    “徐乾学身上同在在才学与利益，你说我能择一而从吗？我不能。所以才会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师生关系，顺天下人的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敢在你面前提‘翰林’二字。”张纯修拿过桌面上的玉米芡实糕来吃，“你倒好，自己说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一招手，让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跟上，一并站在一侧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观察融贵人的一举一动。

    “干爹何以见得？”

    容若喜欢这些带着生命力的小东西，时常多自拟。

    “都是能够常添诗情画意和常品心境之物，适合公子，也适合陪伴公子的人。”

    那个人影瞧着像是融贵人，因为只有蒙古妃子才有用绿松石和玛瑙石做耳环的习惯，那对耳环在夕阳余晖之下，反射着不和谐的光影。

    想来，抽空到蔡先生家里去，听他说说江南旧事，看看他这三年来的文章、共论学术之事和士人风气，也是极好的。

    自己输了翰林梦，座师得以被皇上再用，也算是各有各的命数，强辨不得，问理不得。

    他跟容若打了招呼和稍作问候以后，就用目光瞧了斜对面的一个客人一眼，对容若道：“容若你看见那个人没有？他就是严绳孙，跟姜宸英、朱彝尊并称：江南三布衣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留下银子了吗？”张纯修问，“你为何还要多付一份？”

    “鱼的生命只有一次。”卢氏感慨，“我们跟公子一样相信它们能够一直一直相伴就好。”

    座师蔡启僔已经归来，容若还未前去拜访。

    命悬一线之人，在无助之中扑腾，阵阵水花无情地组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漩涡，反而令她越陷越深，自救无果；黑猫目似铜铃，爪如利刃，尾若长鞭，片片树皮屑掉落，伴随着阵阵阴风，颇是吓人。

    袖云道：“正夫人不妨多陪公子去看看明开夜合树和白玉兰树，公子惯来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容若道：“他人还没有走出这个场子，钱财自然可以拿回去。”

    所以，他定是见不得小金鱼“出差错”，这跟他爱的花卉随着时节凋零不同。

    袖云对下人们交替完毕，转身向卢氏问了安。

    只怪自己来的早，天色才亮，行人才动，街道才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