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. 第 2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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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不了吧。

    结果阿宁就缩在树后面看他。他早就知道了，却没有说出来，陆淮之只是边投边用她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说：

    离阳是守不住的。他坚壁清野，提前将百姓全部迁至阴平关。

    与他完全不一样。

    疼痛感袭来。

    只是，活人有时比死人还可怕。

    他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了。看着她眼角眉梢含笑，看着她在大雪里逆着风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蝶。

    他开始偷偷给沈以宁写信，给她系同心结，在天寒地冻的时节，用湖冰给她雕了一枝梅花。

    她扬起脸看着他笑，眸子里都是星光。

    她没有认出他来。是啊，他现在已经与当年从离阳城满身污渍的那个小孩完全不同了，但她看起来还是那么遥不可及。

    那一刻他就知道，她就是他的光。他这一生的道路，都因为她而被点亮。

    他冷笑，对付一个小孩子，居然还要抱团。

    他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，然后屏住呼吸等她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她一个人急急忙忙来找本宫帮你求情，结果旧殿失火，她被烧死在里面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他第三次见到她时，是在一座废殿里。

    上一世，也是在这里，阿宁因为投壶十投十不中被昭阳公主和沈玉容取笑了。

    “这满殿都是罪臣，唯我不是罪臣！”

    他长得好看。姐姐告诉他，在那样的世界里，长得好看是一种罪过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远方的天际，大片大片的烟花炸开来。

    她这时才慢吞吞地从树后走出来，说：“你怎么一直板着个脸。”

    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重生了。

    天上有一只黑色的大鸟，一直在他头顶盘旋。

    毕竟，神佛从未护佑过他。佛门清净，而他一身血海深仇，终究是平静不了的。

    他还见到隔壁的四哥拿着菜刀冲上去想与燕人同归于尽，结果心被挖出来挑在燕人的枪尖上。他看懂了四哥最后的那个眼神：不要出来，不要出来。

    “阿宁，好了。”一个高大的将军模样的男子拍了怕小女孩的肩膀。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离阳城中一片死寂。离阳守将庄胜殉城，燕人屠遍三万百姓。城中到处都是来不及掩埋和焚烧的尸体，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。

    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七夕的时候，他问她，要不要一起放河灯。

    角落的垃圾堆里伸出一只颤抖的手。

    “你还有家人吗？”

    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，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。泥灰黏糊糊地腻在他的脸上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，模糊到看不出五官。

    面对阿宁，他只有板着脸时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给你，”她把手里的馒头和糕饼都递给他，“这里还有水。”

    昭阳公主在宫宴上逼她投壶。他以为她要输了，他记得她这时候应该不会投壶的。

    他还想让阿宁开开心心，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牵扯进自己的事情里来。如果不是因为他，阿宁不会去找卫氏求情，不会被烧死在大火里。

    只有帷幕之后的那个人知道怎样才最能伤害他。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陆淮之艰难地驯服着自己的唇舌。他的声音嘶哑地不像话。

    他想，那个小女孩长大以后，应该也是要与这样的世家公子相配。

    他抬起头来。人群散开，他看到了光。

    他已经失去嗅觉了，他只能闻到死亡的气息。

    十年前。www.chunchou.me

    “左脚后撤。”

    很快，他被皇后陷害，被套着太监衣服蒙着头丢到一座废殿里。

    “等我这次从冀州回来，我就去求陛下，让他赐婚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天气好冷。他能看到他说话时呼出的气凝成了一团一团的白雾。

    陆淮之抬起头，他这时才看清，那只大鸟不是食腐的秃鹫，而是一只黑色的山鹰。www.huanxue.me

    “爹爹，这里还有人活着！”

    她给他的是枣泥糕。好甜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他无力地翕动着双唇，做出那两个字的口型。

    尸臭，还有火烧的刺鼻糊味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死了。他亲眼见到与他玩的最好的顺子被燕人从草垛中揪了出来，一刀一刀，肉割的如纸片一般薄，顺子痛苦的惨叫和燕人放肆的大笑交织在一起，鲜血染红了他眼前的世界。

    “打他！一起上！”

    他催促卫临殊赶紧上山，因为他知道阿宁会遇险。当阿宁叫住他时，他的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。他到底希不希望阿宁把他认出来呢？他不知道。

    她离了席。他想去安慰她，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，便趁着没人的时候，站在她回去的必经之路上，拿着一捆细树枝，往矮木丛中间投。那矮木丛之间的缝隙恰似天然的箭壶，细树枝就是手中的箭。材料这么简陋，但他逢投必中，就是想让阿宁来找他。

    他记得这双眼睛。

    阿宁。

    他领兵驻扎离阳，却收不到军饷，那一刻他便明白，离阳之变时，师父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。

    他要活下去。

    他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声音在空荡荡的城里回荡。那一天一夜，他感官麻痹，此时，他才感到从心里蔓延出来的恐惧。

    他又见到她了。每次都是这么狼狈的时候。

    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小女孩向他眨了眨眼睛：“你要好好活着，以后来找我啊。”

    燕人退去后，已经成为皇帝的刘焉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算旧账。

    “我没错。”

    藏经阁中，他对着佛像祈祷，希望阿宁这一生平安喜乐，希望恶人终有恶报。出了门，他突然想，他好像忘记给自己求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你们在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陆淮之到长信侯府时，没有见到那个小女孩。

    “是你害死了她。”

    他艰难地抬起头，正撞上一双清澈的眸子。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小女孩，面容白皙，粉雕玉砌，精致的像个瓷娃娃。

    “我没错。”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。

    现在，他的神也死了。

    他没有打赢。

    他突然听到了一个轻灵如山泉一般的声音。

    而他，是陆微之的亲弟弟。

    “出手要快。”

    他摩挲着那块玉佩，直到手指都发热了，却还是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他重复了当年他的师父庄胜的路。

    “手在后部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他怕自己失了分寸，只能用最简短的话表达出意思。然后，他就转身离开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他亲自吹灭的。

    他在离阳气息奄奄时，见到的就是这双眼睛。

    阴平关守住了。

    这一生他有两个愿望。他要给师父平反，他要去冀州杀尽燕狗，为顺子、为四哥、为离阳城三万亡魂报仇。

    “沈以宁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他师父也死了。

    上一世的种种清清楚楚地保留在他的记忆里。他是被冤死的。

    陆淮之已经藏在垃圾堆里整整一天一夜了。他起初还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，后来，他麻木了，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件垃圾。

    她观察了半天，陆淮之估摸着她差不多已经知道投壶的技巧，才假装刚刚发现一样：“谁在后面？”

    他奄奄一息地往城外爬去。他还有一个在长信侯府做舞女的姐姐，他们家只剩他们两个人了。

    陆淮之曾以为庄胜是离阳的神。哪怕弹尽粮绝，他也对城里的人说，援军会来的。卫平将军会来救他们的。

    他去了冀州，连打了几个胜仗。他慢慢升官了。人们开始淡忘他的出身。

    眼前的世界慢慢暗淡下去。

    卫皇后的眼中钉陆微之被赐死。

    是因为闻到了死人的气息吗？他也快死了。

    这也不算什么。他连离阳那样的人间炼狱都经历过了。

    “他居然还敢说自己没错！”他身边围着的人个子都比他高，将他堵得水泄不通，就像一面墙。

    然后他再次听到那个声音：

    那天，他又被其他人围着欺负了。

    见她父亲没有注意，小女孩飞快地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佩，悄悄塞给他，小声说：“要是你找不到家人，你可以拿着这个玉佩来长信侯府找我。”

    “今天来的可是沈吉昌将军最宠的小女儿沈以宁啊！”

    后来，他才从身边人的窃窃私语中知道她是谁。

    一眼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孩子。



    他重生在乾章四年的九月，那个冬天来的格外早的年份。

    他的光熄灭了。

    他应该与她相认吗？

    “住手。”

    大殿之上，人人正襟危坐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直在回荡，利箭般射向那些高高在上的衣冠禽兽：

    陆微之入宫，他也平步青云。

    但他自己，既没有身份，也没有家。

    原来她叫阿宁。那应该是她的父亲。

    陆微之也过得艰难。陆淮之在长信侯府做了好几年的下人。他只远远见过侯府二公子傅行舟一眼，那人丰神俊逸，便如谪仙一般。

    “有。”

    小女孩犹豫了一下。她的睫毛轻轻颤抖，似乎还是非常担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