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1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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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Lily，我想告诉你：我爱你。我希望你知道，我生命的每一天，都因为爱你而感到幸福。”

    “我心里乱得很，想静一静。”

    浑浑噩噩的阿莱，日夜颠倒，瘦比花黄。步履蹒跚，好似游魂。她累得实在坐不住了，躺在太师椅上，面上覆着一张绣花手绢，是孔蒙给的那张。有淡淡的牛奶香。孩子有，她也有，她那张呢，还在厉少愚手里吗？

    打那天起，阿莱再没见过厉少愚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特别的。”

    阿莱想不到，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。她亲口对他说过的：“我再也不走了！”变成一句空话，在他最难的时候，她暴怒地赶他走。

    阿莱早就睡过去，只是睡眠浅，立刻就被唤醒。虽住在一个家里，但他们已许久未见了，她看见他，非常恶心、痛恨，又夹杂不明不白的后悔。猛地坐起来，怒目圆睁，那眼底蓄着深不可测的泪水，竭力控制着不要流出来。

    然后被女使扶起，眼前模糊不清，起身，跌倒，再起身，无法主持大局。

    向青韫哽住了，倚在门边目送他离去。

    “我不想留在北平了。”

    她牵住孔可澄的手，然后静静地站着，望住眼前的阿莱。

    昨夜，她收到一个牛皮纸袋，装的是离婚协议，孔可澄已经签过字了。在离京前一日，他到向家探望她，在众人面前，对她俯首跪倒，叩谢恩情。向青韫猜到了，赶忙把他扶起：

    她想认命，冷不丁地，说的却是：

    课堂、校舍、顾教授家，与他有关的痕迹，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。没人提起他，没人记得他，只像一缕青烟，被风吹散在人世间。

    还不等阿莱反应过来，抹了泪，追问：

    “走不走？”语气不好不坏。

    大多数时候，我爱护并欣赏自己的身体，但当身体的本质被发现，我止不住地对它生出无尽的厌恶。

    “可澄带孩子回重庆了，等消息传回来，日本人不会放过你。你签完字就走，走得远远的，再也别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亲爱的Lily：

    “你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？”

    “娘，你别说了——”

    他只是站着，没想找地方坐下。这里俨然没有他的位置了，不，是从来就没有过。

    “七月廿十二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签字吧，签完就生效。”

    “可澄，有时候，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儿子。”这不是客套话，四年相处，她看到了孔可澄的真心。

    自宋潜一家启程去米兰后，她便把自己锁在房里，镇日坐在窗台上吸烟，膝上放着书，是厉少愚的。开篇是：

    向青韫放下扇子，扶她坐在床头，耐心地，一口一口喂她喝下醒酒汤，一点儿都不怨怼。娓娓将前事道来：

    见着阿莱，只问：

    她这一生，自从失去叔衡，也只有这一个牵挂了。

    阿莱过一天是一天，哪还记得清楚日子？只是问：

    实在难熬，又开始借烟消愁。烟吸得越来越多，心越来越乱。想死、想活、想走、想这一生就如此便罢。

    她们从未有过隔阂，这令阿莱困惑不已——她只唤她郑姨，难道心里竟把她当做母亲？

    树影斑驳，随风在衣裙上晃荡着，孔蒙把它当成画布，认真数着上头到底作了多少图案，草木、花朵、蝴蝶......一副春日美景。春衫薄，衣袖白，熏香暖。孔蒙趴到她脚边，仰起小脸注视她。

    阿莱心灰志堕，停了笔，辞了职，窝在家里。

    “我不走！我不走！你快滚吧，我再也不想看见你！”

    按船票的日期，三日后，他就该走了。但也许，他是那天走的。

    她登时火冒三丈，爆发了，大喊：

    向青韫问：

    谁愿意言而无信？谁只记仇不记恩？阿莱心里堵得慌，一时悲从中来，蹲在地上掩面痛哭。都是因为他，她再次失去他，但为什么，愧疚难当的，还是她？

    “郑姨，过些日子你陪我去骑马吧。”

    阿莱接过，在眼底的泪痕上印了印，垂眼朝她笑了——她不是她生的，却很爱她，像她父亲一样，用笨拙的方式爱着她。www.cuirao.me阿莱幸福而痛苦地闭上眼。

    孔蒙不觉受挫。不声不响，走了。

    阿莱捧着书，淌着泪，别脸向窗外。

    “阿蒙，姨姨心里乱，你先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一入夏，日头就毒了，热气袭人。孔可澄意欲带家小进山避暑，几日间，一应行李已收拾妥帖，车马、佣人随时待命。

    ——自由了。

    望住她，眼睛开始发热，发烫。

    阿莱就如此含混不明地过着日子，日复一日，春日已尽。

    她再也不是她了。

    阿莱抹了泪，强打笑脸：

    晌晴薄日。

    身子被酒精浸软了，必得要人扶一把。

    阿莱挣扎着起身。

    “记住了吗？快走吧。”

    阿莱宿醉未醒，头昏昏的，翻身栽倒在地。

    “太太！不好啦！”

    “郑姨，你不开心吗？”

    向青韫走近。在床前的圆凳坐下，手里摇着一把花好月圆的圆扇，为她轻轻地摇，稍送清凉。

    要不是那个变数，她应该会在今天给厉少愚想要的答案。

    “去熬一锅白粥，再端一壶醒酒汤来。”

    阿莱错过了——她注定得不到幸福！

    “给您用。”

    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，阿莱定定一听，有点熟悉。那人进门来，低声吩咐女使：

    被烟呛的。

    向青韫感到无比的欣慰。

    孔可澄携着女儿，转身而去。曲终人散了。

    “你爹说，没有少愚你活不下去。这几年见你好好的，娘还不信，一心想让你和可澄安心过日子，所以自作主张把少愚给赶走了。娘不是成心要伤害你。娘对不起你！”

    没有少愚，她的女儿也能振作起来。

    “什么日子？”

    那一刻，我发现自己非常胆小，我害怕针头、药水、白炽灯、医疗器械......在这些冰凉的工具面前，我不是鲜活的生命，我没有尊严，我只是一个容器，装着肉、鲜血、器官和体-液。

    孔蒙自衣领里抽出手绢，递过去，贴心地：

    孔蒙主动地，拉起她的手，央求道：

    恍惚间，传来一声喊。是小孩在喊。她用一把清亮的嗓儿，疗愈他心上的伤。甜蜜的，自一出世便爱着他，是孔蒙。他只有她了，他的女儿。

    往事如逝水，幽幽漂泊，过处只留浅浅水渍。她吐出一口白烟，烟迷雾锁，遮天蔽日，真令人绝望！

    越说越难过，从此后，一双儿女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那一天，有人在冥冥之中将她过往的贪、嗔、痴、恨、爱、恶、欲，全部抽走——她的生命留出一处空白，她迷失了！

    屋内满地狼藉，忽闻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，女使推门惊呼：

    “妈妈，多谢您这几年悉心照顾。能做您的儿子，我很幸福。”

    是向青韫来了。

    发疯一样。

    “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走？”

    我忽然想到了你。多少次，我们在清晨醒来，你满怀爱意地抚平我被压皱的皮肤，丑陋的面容，发臭的口腔，毫不介意地亲吻它。这是你爱我的证据，我确信，你比我更爱我。

    “你想去哪里？”

    阿莱心惊，强打精神看个清楚，的的确确是她娘。

    孔可澄微笑着：

    “阿蒙乖，姨姨就不去了，你跟爸爸好好学。”

    在这里住足五年，到头来，家当只

    就这样，稀里糊涂的，她终于决定要向孔可澄提出离婚。纵然再也寻不到厉少愚，她也不想再这样过日子了。

    一切都完了。www.yunshu.me

    直到那纸离婚协议送来，她才拿准他话里的意思。今儿上门瞧阿莱，只为告诉她：一切都结束了。

    孔蒙一见，只伸手摸她的手背，好奇地问：

    阿莱坐起来，摇摇头，佯作无谓：

    瞅着这个不属于她的小生命，阿莱感到茫然。她为什么，对她这么好？

    “家里进了贼，库房快被搬空了！”

    今天上午，我到三郎的诊所检查身体。他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，自早稻田大学毕业后，便随军来到上海。我解开衣扣，掀起衣服，按照他的指示躺到一张窄小的手术床上。他把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按到我的腹部，那感觉很恶心。

    原来她这几天学会了一百个常用字，爸爸送她的礼物是一匹白色小马。半晌，阿莱答复她：

    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？”

    孔蒙仍然趴在窗台上，在她脚边，像只小猫一样在树影里栖息。

    孔可澄在门口站了好一阵，终于拄拐进来。他满头的汗，用丝巾擦去。

    阿莱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淌。

    她转眼望向窗外。指间的烟已经燃尽，按进手边的花盆里，又点燃一根。

    是一把利箭，直插他的心口。把他扎透了。

    孩子不懂愁绪，只是见她孤独，特意陪伴她来了。来也好，不来也好，孔蒙是这家里最好跟她贴着心的。

    其实已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，在这炎炎夏日里，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凉。她也有一张船票，厉少愚给她买的，是一把能够打开幸福大门的钥匙。

    望向一大一小两道背影，无声无息，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向青韫抱着阿莱，任她在怀中流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