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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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依厉少愚的意思，阿莱在家做大小姐，将来嫁给自己做富太太，是最平安稳定的人生轨迹。但民国以后，政府鼓励女子走出家门学习工作，她既有文化又有心，能靠自身脱离家庭，实现自主独立，这是好事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伺候人。”

    阿莱认这是她的家，顶了一句：“我就是鬼，给我住的行了吧。”

    四目相对时，他们心灵早已相通，阿莱能理解他所传达出的种种说辞与讨好。

    厉少愚腰疼得坐不住，招手让她扶自己躺下，“许公馆离这里有点远，我担心你的安全。要是每天派车接送你，你接不接受？”

    “你别送我，我和朋友一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阿莱拧着帕子，头也没抬：“我找了份工作，明天要上班了，所以就把首饰收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扭捏着，希望阿莱能明白他，和别人跳舞是一种社交活动，不影响他心里爱她想她。

    厉少愚笑了笑，“我没事儿，办公楼离我住的地方近。”

    “孔先生？”

    “想要赶我，也等明天吧。”厉少愚本想看看就走，谁知就折在这里。

    阿莱点点头，用商量的语气问：“我明天打电报回家，说已经找到你了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这声气好黯淡，好遗憾。

    “还生气呢？”走到巷口，厉少愚松开她的手。忽而记起那一夜，不禁问道：“你和孔先生认识多久了？”

    厉少愚站在门口向里一扫，只觉屋子逼窄陈旧，好在五脏俱全应有尽有，条件是艰苦些，好歹还算个落脚处。他把手臂倚在门上，迟迟没有进去，脑袋却不住往里探，“这是给人住的还是给鬼住的？”

    阿莱一听就乐了，心说你和文小姐的事我都没追究，你拈什么酸吃什么醋？就凑到厉少愚跟前定住，用一种天真的眼神瞧他：“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忽然觉着腰没那么疼了，倒是头疼得厉害。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，撞在她手里，顿时就万分悔恨，追悔莫及。自行解开衬衣头两颗纽扣，将人陷在皮沙发里，心里如沸水翻腾，眼里却如将死之人般涣散。

    厉少愚暗暗地想，哪有人说自己薪水高，真是个不懂世情的毛丫头。笑了一下，开口问她：“财不外露，记得啦？”

    及至他的哭声微不可闻，阿莱轻轻把他推开，推不动，只好用力。然后直勾勾地望着他，眼底蒙着雾气，雾气藏着锋芒：“不许装可怜！你说清楚，我误会你什么？”

    阿莱见他疼得那样，也不忍心再挤兑怀疑他。用尽吃奶的劲儿把他扶起来，同时忍受废话攻击：“你看你这地方，跟我八字不合吧？一来就把腰给扭了，也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好起来，要是好不了，你得对我负全责，伺候我直到我好。”

    汽车发动，她晕得难受，索性歪在厉少愚肩上休息，一路无话，他们静悄悄的，感受有彼此的空气。

    “那你的钱还够花吗？”

    厉少愚见阿莱着急，紧随她一起离开。侧边小巷开来一辆黑色汽车，在他们面前停下，厉少愚拉开车门，把手放在门沿上：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没接住，反手要拣抱枕，腰间顿时“咔嚓”一声，一股钻心之疼席卷而来，动作就此定格，像电影卡带一般。片刻后，他面容扭曲地摸着腰说：“我腰扭了。”

    阿莱好面子，从小就怕闲言碎语，这下被拿住七寸，纵然气得脸红脖子粗也只能照办。本想扶着厉少愚去卫生间洗漱，但一想那处有虞沅君共用，只好自行端来一盆热水，一盅热茶。

    “够，我薪水很高。”

    阿莱一边回答，一边领厉少愚回原来的位置，但虞沅君不在，桌子也已被收拾干净。她吓了一跳，忙找侍应来问，侍应亦不知道，只说孔先生也走了。

    阿莱腹诽，逃难出来还讲派头，可见是没吃苦，自己白担心他了。铁门紧锁，透过地上的缝隙，阿莱看见虞沅君的小楼亮着灯，心里顿时放心不老少。

    阿莱懒怠理他，站在院里先喊一声，虞沅君听见有男人声音，因为穿着睡衣，所以不敢露面，单是在屋里应了声：“我在家呢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左腰像被一把钢针扎穿，细细地扭成一股，直往骨髓里钻。他冷汗直流，趴到沙发上贴着：“我现在动不了，你让我在这缓缓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没意见，“好，别说我在哪里任职，记得多问他们要钱。”

    “能忍得住，我肯定不叫唤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把阿莱当成个宝贝疙瘩，所以也怕孔先生惦记他的宝贝疙瘩。

    厉少愚下着泪雨，全沾在阿莱颈窝上。www.youzhi.me

    厉少愚没言语，因为实在疼得龇牙咧嘴的，呼吸都像是有进无出，纵有力气也只能用来呻-吟。

    “是——我笨手笨脚，就得找文小姐来，才能把你伺候好。”

    阿莱站起来，疑心他怪自己扯他，心虚低了声：“我又没让你进来。”

    阿莱嫌丢人，忙凑过去捂他的嘴：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，等下叫人听见多不好。”

    心忽的悬起，面对这可爱的醋意，厉少愚胸中竟生出一种不知所措。思来想去，亦不知如何解释，只得握住阿莱的双手躬身讨好。

    话音未落，厉少愚又作恶叫唤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干嘛？”阿莱有些急了，怕他使坏留在家里，当即过去双手拉他的手腕：“起来，快回去。”

    阿莱钻进车里靠窗坐下，厉少愚坐进去，在她面前摊出一只手掌，她看一眼，随即会意把手覆上去，十指相扣。

    厉少愚心里顿时不是滋味，挤进门去，“家里好日子不过，到这来吃苦受罪，你怎么想的？”接着大剌剌往沙发一坐，顺势把身子往里一缩，身体就像被云朵托起来一样，舒服得直叹：“哟，这沙发还挺好，躺着很舒服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问家里要钱。”

    阿莱心说太倒霉了，他要是在这躺着，我怎么睡？虽见他满头大汗，但还是将信将疑地问：“严重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明早给你买红花油。今晚忍忍，不许再叫唤了啊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郑重地一点头，很满意似的笑一声。接着边走边问，来做什么？来了多久？过得好不好？钱够不够用？准备什么时候回去？种种问题，堪称事无巨细。www.qingqiu.me

    阿莱坐过去，慢慢帮他把衣服取下，接着往旁边一扔：“许你做，还不许我说？”

    厉少愚忍痛起身，面容已经平和许多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阿莱空荡荡的玉腕上转：“镯子不戴了？”这么漂亮的腕子，合该戴翡翠、珍珠一流的镯子，才能相衬。

    厉少愚呈个倒栽葱的姿势，身子嵌在沙发里，半条腿还倒立空中，扭脸看着她，简直哭笑不得：“你扭一下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真让你伺候，我还活不活了？”

    沉吟片刻，他垂着脑袋，踢路上的石子儿，“好，妹妹长大了，跟外人交了朋友，倒要来瞒着哥哥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将脸一扭：“我不管，你给我打水洗脸刷牙，不然我睡不着。”

    阿莱坐在竹椅上，语调冷静：“给许家小姐做家庭教师。”顺带将上下班时间和地址都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黑暗里，厉少愚蜷身而眠，刻意把脸埋进

    阿莱揉揉眉心，一头砸到他肩上，望着地面悄声笑笑，然后把声音放软：“那你穿上军装了吗？”

    “你看现在不就好好的？”

    “经济研究。最近银行业要起草新法案，由行长牵头，具体条款还在协商，先保密。”厉少愚抹了眼泪，牵她向外走：“你住哪里？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在这里睡？”阿莱问道。

    厉少愚轻轻捻她的发尾，“没有，我现在在央行任职。”

    掏出钥匙打开院门，还不待阿莱进去，厉少愚已经挤进院里，望着那两栋小楼，叉着腰问：“你住哪边？”

    厉少愚松开一只手，用食指一点她额头，嘴里轻轻蹦出两个字：“胡——说。”

    阿莱皱着眉，一抱枕朝他头脸砸去：“滚吧你，少来我家挑三拣四。”

    又是“咔嚓”一声，声音清清脆脆的，绝不能装出来。

    “小祖宗，我求你别再提文小姐了。”厉少愚疼得脸呈酱色，歪在沙发上吃力地解西装扣子，“过来帮我脱衣服，我要睡觉。”

    阿莱垂眼对上他的双眼，是真诚且平等的眼神，加以她也贪图享受，就隐隐约约想要答应。思忖半晌，她只问：“那你呢？”

    阿莱彻底放下心，待道过晚安后，方去推开家门，拉亮客厅里的灯。

    他赞许地笑：“什么工作？”

    阿莱听见他梦想破碎的声音，体谅地道：“也很不错了，是一份好工作。具体是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醋缸碎成一地，酸味弥漫，阿莱仰起脸蛋儿对他笑：“好哥哥，你不说也没关系。你有你的文小姐，我有我的孔先生啊——”

    阿莱知这是唠叨的前兆，忙站起来回答：“记得。”随即去卫生间倒水，洗漱后才从楼上抱下一张羊绒薄毯扔给他，然后关灯上楼。

    阿莱对他皱皱鼻子：“不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他这一哭，阿莱以为他逃亡在外，一定受了不少委屈，所以没好意思与他斗泪。

    入夏以后，上海的天气异常潮热，阿莱也觉骑车不妥，哪有上门讲课一身臭汗的？想了想：“夏天乘电车，另外三季骑车。”

    车在巷口停下，厉少愚跟着走进去，一边走一边看，看哪哪不顺眼，那张嘴半刻也闲不住：“怎么住到这么老旧的地方来了，不嫌脏还不嫌吵吗？你看分明是危楼，就算暂时居住，也要安全吧？该找一间公寓的，你是出门没带钱还是花完了......”

    面前是辆崭新的脚踏车，厉少愚问：“骑车去？”天热了，每日骑车往返绝不是好主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