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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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这些话，阿莱听过，可是孔可澄残疾以后，她婆婆再也没和她通过一次电话。她一定恨她，恨她带来的一切。

    犹如一记惊雷，震得所有人都安静了。

    “这些日子多谢您照顾我们一家四口，尤其是对两个孩子。我们敬您一杯，祝您健康长寿。”

    在开饭以前，他提高嗓门：

    宋潜和罗莎自然起身敬酒：

    说完这番话，所有人都望向向青韫。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旧小姐，集旧社会大家族里当家主母的特质于一身，聪慧、端庄、有洞见、不骄不躁。此刻就坐在上首，穿一身红棕汉女衣裙，花白的头发里插几朵雅致的点翠，端起高脚杯，融入了这个饭局。

    “奶奶，祝您长命百岁！”

    铃声响过三回，夏教授正式开讲，这是一场关于法国共产主义的演讲，简短的开场白后，根据时间轴，他提及了“一战”“达达主义”“十月革命”、“法国工人运动”、“《人道报》”......

    向青韫一听说他来北平，愁得不得了，生怕传出风言风语。本不满着，这厢见这孩子更比从前稳重，神采奕奕，眉眼却透出一股隐忍和克制，尤其是对阿莱。

    “再好不过了。不过你孔先生这番话已经暴露你才是行家！我一个学经济的，和你们讨论艺术和政治，无异于‘关公面前耍大刀’罢。我也坐着听会儿就行啦。”

    台上是历史系的夏教授，台下是没课的老师，还有各系的学生，都坐得很规矩，他们聚精会神，等待这堂课开始。

    不等她发表意见，一切都已定下。

    宋潜见情势不对，插了一句：

    像真有人叮嘱过一样，他解释道：

    在寂静中，孔可澄望向厉少愚，像蛰伏于暗夜捕猎的兽物，眼神专注，满是自信和贪婪。

    “你这孩子呀......去吧，去吧。”

    众人入座，厉少愚走到她跟前，关切道：

    “亲家是做大事的人，我能照顾的仅仅是这些家长里短罢了，值得感谢么？你们真是太见外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几年没少琢磨做菜，向姨要是信得过我，让我去守着。大不了您吃快些，然后来替我呗。”

    向青韫的目光停留在女儿身上，眼见女儿在婚姻中得不到幸福，自己却无法给她建议，无法给她帮助，真要揪心至死了。

    从来没人教过他。

    厉少愚一念，按向青韫到主位坐下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的岳母，今天这顿饭是她亲自做的。我想趁今天的机会说两句，从我和阿莱结婚不久，她老人家就到北平来照顾我们，衣食住行，事无巨细，她是一个很好很伟大的母亲。我对她感激不尽。”

    看见他几根白发，向青韫心疼极了，这孩子打小就爱漂亮，他如今不过三十二岁，怎会允许自己生出白发？想是世异时移，身不由己吧。不意叫他看出异样，还含笑：

    向青韫忽然明白，这顿晚饭的意图——孔可澄希望她出面阻止阿莱和少愚往来，以此打消亲家的不满。她在这一刻必须为女儿做出选择。放下酒杯，以长辈自居：

    客人的加入并未满足孔可澄的胃口，他演这一出，想要的是阿莱加入他的阵营。他碰她的胳膊：

    “菜上得差不多了，都来吃饭吧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则属于另一派。他对达达主义的认识是：生于1916，卒于1924。当内部开始产生分歧，达达便已走在被超现实主义运动取代的路上，哪怕它实际存在的历史要更长。但这不重要了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的意思是，兰波和陶渊明选择了一样的道路，避世；而李白和阿克瑟尔都把自己的幻想当成现实？”

    孔可澄权当没看见。片刻后，面含微笑：

    “最后，我很高兴今天见到少愚，他是我看着长大的。少愚，过来，我想跟你说几句话。”

    这是一场鸿门宴。

    “少愚兄，你今天坐在这里，是出于什么追求？”

    阿莱的头顶炸开了，发麻，发凉。她焦急地寻找厉少愚，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，她看见他茫然无措的样子，眼前一片朦胧。

    “有意思吧？对理想的追求能让相隔好几个世纪的人做出相同的选择。你看，人性是多么复杂而又满是共性。”

    “辛苦向姨。您快别忙了，坐下一起吃吧。”

    宋潜接言：

    她一直知道，阿莱和少愚相爱，可澄又执意地爱着阿莱，为她遭了不少罪，甚至是失去健康。在她娘儿俩之间，最大的分歧围绕着“爱情”和“良心”。如果不及时找到答案，早晚会有爆发的一天。

    阿莱似看客，戏谑地看着孔可澄。想和厉少愚争锋，动动嘴皮子就行么？这太幼稚了。

    厉少愚脸不红、心不跳：

    胜券在握了。

    “谢谢帕斯卡，谢谢爱丽。”然后宠爱地摸了摸爱丽莎的脸。

    她的政治直觉是在嫁给孔可澄以后开始培养的。当下仍出于“探索”阶段，尚未开始学习“创造”。

    “和你一样。www.cuiniao.me”

    “二姨总说‘是因为认识了阿莱，才让可澄走上正道’，她对阿莱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。只是因为战事，大家没办法住在一块，所以亲情的密度降得太低，是不是？Rosa！”

    “首先我要谢谢宋潜和罗莎，还有他们的两个宝贝，这段日子一直陪着阿莱和可澄，帮助他们走出困境。”

    她招呼女儿女婿、客人和孩子入座，还有厉少愚：

    “阿莱，你不觉得妈这几年照顾我们很辛苦么？”

    一怒，把厉少愚夹在他们中间。听见他的话，幽幽地接了一句：

    “我来给太太送公文包。少愚兄也是？”

    厉少愚一走，孔可澄反而不自在了，在座位上良久不语。

    窗明几净的餐厅由绿植点缀，长餐桌上，摆上了香槟、高脚杯、铜烛台和无香的花卉，向青韫亲自挑选了时令蔬果、热菜、冷菜、甜品......荤素搭配，营养均衡，色香味俱全。她一生养尊处优，十指不沾阳春水，自打回到北平，无端地迷上了下厨，平时在向家没有机会，故每月抽出几天到女婿家里过一把瘾。

    阿莱不得不说话了：

    他用他所学习、理解的一切，去开发她的思维，帮助她创造。

    “娘这几年操的心，干的活，比过去几十年都多，实在是太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“人之所以复杂，是因为各有追求；而人之所以有共性，大约是追求的东西大差不差。归纳起来只有五大类：金钱、权力、知识、爱和性。”

    大礼堂里，座无虚席。www.bilian.me

    在英国留学时，阿莱与达达主义者有过短暂接触，他们反战、反封建、反资本，认为战争是由资本主义挑起的巨大杀戮。在所有达达的先驱里，她对路易.阿拉贡最为欣赏。因他的人生太过传奇！

    Niko和聂文英也起身，象征性地赞美和敬酒。

    向青韫心知肚明，亲家母一直对阿莱不满意，故只是客套地微笑：

    终于，女使把刚出锅的海鲜汤端来，厉少愚也入座了。

    向青韫原本只想客套地饮一口酒，见孩子这样，十分开心：

    一只眼乌光闪闪的，孔可澄问：

    阿莱和厉少愚在角落里，两个人都没搞小动作，此行是为新书取材的。

    孔可澄在办公室扑了个空，等打听过来的时候，已经快下课了。他悄悄从后门溜进来，一眼就看见耳语的他们，登时吊起双眉，加快步伐，因走姿怪异，显得有些滑稽。

    阿莱素面朝天，两颊因被风吹过而泛出天然的红晕，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，笔还插在头发里。全心投入于这堂课。夏教授提到的每一次运动，每一个人名，都被她记到笔记本上。

    “锅里坐着海鲜汤呢，交给厨娘我不放心。不用管我，你们先吃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得不巧，打搅你们‘碰撞’了。这么着，少愚兄今儿要是有空，我请你和Niko、文英到家里吃顿便饭，大家坐下来聊聊艺术派、颓废派、象征派、自然主义派什么的，我不太懂，跟着孩子们听一耳朵就成，免得耳目闭塞。”

    “其次是Niko和文英，他们给阿莱的写作提供了思路和帮助。”

    说话的时候，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母亲，想到过往种种，不觉鼻子发酸，一股泪意上涌，众人陪她一起屏息，很久很久才让泪意平息。

    这奇妙的联系。

    声音不大不小，刚好他们三个能听见。

    “我要代二姨和姨夫感谢您对可澄的照顾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不自然地环抱双臂，靠到椅背上，让他把包递过去。

    “不是的，向姨，要是没有您在北平照料着，他们没法安心做事啊！”

    没有任何多余而煽情的话。

    阿莱不解，他怎会如此自虐？厉少愚一听有旁人作陪，知道不会是鸿门宴了，巴不得登堂入室呢，点头应下：

    孔可澄欣然一笑：

    阿莱极少和孔可澄进行思想交锋，说实话，被震了一下，以至于忽略他此行的目的，只顾埋头记下。

    两个孩子见状，一起喊道：

    厉少愚强作从容，起身走到向青韫面

    向青韫拗不过，只得答应：

    “今天晚上，多谢诸位到我女婿家里做客，来吃我做的饭菜。”

    原来厉少愚说的由她做主，仅仅是她的部分她做主，而他自己的打算，总是不可动摇的。不论是非，只论输赢，难道不是男人的共性？

    阿莱尴尬地接过，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罗莎点头。

    “第三是阿蒙的出现，让阿莱不必经历怀胎十月的折磨便成为母亲，而我也做了姥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