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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阿莱放下杯子,笑得眯起眼睛,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贝齿:“厉家要是在乎这些繁文缛节,我就不嫁了。www.huanxue.me”

    阿莱一颗心跳得极快,红着脸小声问:“厉少愚也同意吗?”

    白瑾桃花甚多,自阿莱为她占卜过一次以后,她就成为忠实拥趸,仗着自己庞大的人脉,处处给阿莱拉客,一传十十传百,长此以往,说不定世上会多一个阿莱教。

    “就是前清那些规矩嘛。”郑叔衡知她装傻充愣,气的没法。

    阿莱呱呱坠地那天,厉家夫妇看着厉少愚,心想,你小子有着落了。

    此刻听见“郑老”二字,立即全副武装蜂拥而上,把郑家三口团团围住。

    挽着阿莱转身上楼,她鬼鬼祟祟地问:“作案工具带了吗?”

    阿莱听见这声就把请柬递了出去。

    厉父双名照垣,父亲在京城做官,太后和小皇帝出逃以后,厉家举家南迁至金陵安定,后来他这一支抓阄迁到苏州。在商界闯出名堂后,攀上军阀白家的高枝,迎娶四小姐白灿之,婚后和美温馨,夫妇二人养出一个钟灵毓秀的厉少愚。

    “带了。”阿莱有了正事,即刻将厉少愚抛之脑后。

    郑叔衡思想陈旧,看她这身装束,袒胸露乳简直不忍直视。

    汽车停在郑宅门口,他揣好请柬,对着镜子一阵捯饬,确定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妥才开门下车,站在车尾清点在香港购置的东西,补品有花胶、雪耳、红参、花旗参等十余种煲汤材料,礼品是文房四宝一套,燕窝二十六盏和港工时新衣料八支。

    他正巧起身,回头深望阿莱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她讪讪地低下头,彻底不言语了。

    阿莱一眼望过去,将那人看个清清楚楚,然后心跳如鼓定在原处。

    路尽头坐落几栋西式小白楼,只正中那栋灯火辉煌,乐声盎然,其余的零星亮几盏灯就罢,楼门前有座小型喷泉,泉上立着石雕天使。

    “厉家哥儿来得不凑巧了,你妹妹刚出门去。”

    她的目光迅速检索过此地,很奇怪,厉少愚不在。

    在来以前,厉少愚已在心里模拟过无数他们见面的情形,无一例外是开心的。

    “三天后厉府有晚宴,我们要去,你这几天在家跟你娘学学规矩。听话!”

    不疾不徐,体面妥帖。

    走到近处,空气里有西洋乐曲,人声鼎沸,客人们三五成行,或坐沙发,或坐小几,或干脆站着,端着高脚杯四处认人,点心小食蛋糕酒水在左右两边的长桌上,摆得整齐漂亮,由人自取,或唤佣人取之。

    白西服青年看看请柬,又看看她,顿时眼前一亮,啊呀一声:“郑小姐?”见阿莱点头,他忙说幸会,然后出门去接郑家夫妇,恭敬有加:“郑老,郑夫人小心脚下,老爷夫人带着少爷会客,实在无法抽身出门迎接贵客。失礼之处,请您二老宽宥一二。”

    厉少愚晌午来过。www.qingci.me

    当时清廷未亡,厉照垣听说新上任的知府老爷姓郑,祖籍广东,顿时就在心里盘算起来,会不会是老家老太爷们交好那家?后来找到机会上门拜见,一聊起来,可巧就是那个郑家。

    上到二楼,白瑾领她朝书房走,房门开着,留声机里放白光的歌,里里外外全是人,有站着说话的,也有抱着跳舞的。

    厉府两道黑铁大门关得严实,只从旁打开一道小门,客人排队进门,左右各一列皂色西服配□□的保镖,为首那个负责核对请柬。

    可恨郑家夫妇膝下无子,直到向青韫老蚌生珠,厉家夫妇才又生出指望,思忖着既是世交,郑大人和夫人相貌好,人品又贵重,索性哪天过府探望就将孩子们的姻缘定下才好。

    向青韫抱着她,怀里软软一团,心也软了:“你爹和你厉伯伯都商量好了,要向外公布你们的婚约,等明年初一去寒山寺烧头香点香灯,再找大和尚给你们算日子订婚。你爹退是退了,架不住旁人还认你是平江府的大小姐,你要规矩斯文,处处得体,才算给家里长脸。”

    管家出来迎接,领着厉少愚等人一路穿花拂柳,走到客厅。

    她在白缎面珍珠手袋里装上一副塔罗一副星骰,随父母至厉府赴宴。

    女郎是白灿之内侄女,名唤白瑾,野生细浓眉,杏眼脉脉,粉浓桃腮,穿一条齐膝亮片黄裙,雪白的脖颈从白狐皮草围脖里探出来,披一件海勃绒大衣,脚踩金色高跟鞋。

    还是那套老话——若为男子,结为兄弟;若为女子,结为连理。

    佣人清点礼品入库,郑家夫妇从八角屏风后头出来,一齐在上首落座,他站在近前先依旧制行礼,后而落座寒暄,末了才敢提及阿莱。

    汽车开进五卅路,两边清一色清水砖墙,墙内俱是西式花园别墅,高不过二三层,小楼重叠,灯火通明。车驶到路尽头,在一处罗马式拱券门面前稳稳停住,阿莱下去为父母开车门,接他们下车。

    她没变,还喜欢抱着娘撒娇。

    白瑾呼朋唤友在门外聊天,让阿莱先进书房找个位置。她走进去,看见门边有棵两米高的圣诞冬青,一名男子躬在树下,在礼物堆里翻出一只打蝴蝶结的方盒子。

    希望暂且落空,他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,只能识别出有失落,有浮动。脸上还笑吟吟的:“七年都过了,要见也不急在朝暮之间。”

    厉家夫妇见到亲家,立刻笑脸相迎,阿莱看一眼父母,脑海里复苏旧规矩,一小步,一小步,直到两家只距一臂远时才停下脚步,微笑着喊声伯父伯母。

    今夜宴会邀请的多是苏州政界大佬、商界精英、社会名流,那些记者闻风而动,意图从中获取猛料,因此早早到此蹲守。

    郑叔衡拖着声儿附和:“这才是教养。”

    客厅内,左右两边有弧形楼梯可直通二楼,楼上陈设相似,空处摆着几张茶几沙发的休憩之处,茶果点心酒水亦是取之不尽。

    歪着脑袋连连摆手: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阿莱捧杯喝水,睁大眼睛看着他爹:“学什么规矩?”

    只得由向青韫说了:“如今已经民国了,你嫁过去,虽没人让你到婆婆跟前站规矩,但你总是要会,才不怕有心人为难。”

    自己运气好,生逢新旧交替之时,在他们庇护下迈进新世界,有什么立场去向他们说教争辩?

    今天过府拜访,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见她。

    厉家富而隐秘,在报业同仁眼中,是一块肥美难啃的骨头。

    他在外求学八年,每年寒暑假期各登门拜访一回,对郑宅是熟,也不熟。因想着,阿莱是个不出世的小妖,出洋七年回来,会给这处古朴的园子注入新气息,也未可知,所以从心底涌出几分期待。

    彼此相认以后,两家常来常往,以期延续前几代的友谊。

    夫妇二人都满意这未来儿媳。

    阿莱腹诽道名字就是给人喊的,什么礼法?我管他呢。只是爹娘一生处于封建礼教,一没给自己裹小脚,二送自己去留洋,三剪掉辫子,已经是莫大的进步。

    自白灿之从郑宅回来,厉照垣心里就有底了。只草草打量阿莱一眼,就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,接着同郑家夫妇寒暄,一口一声仁兄、亲家,打得火热。

    他们的婚约自幼为人所知,近来他总听朋友说起阿莱,知道她风头正盛,却不知道在捣什么鬼。

    忽然有人出来问:“郑老到了吗?”

    第四天,圣诞节。

    片刻以后,周围有人开始起哄,因为他们站到了槲寄生下。

    郑叔衡“哎呀”一声:“你看你,礼法都不顾了!人家年纪稍长,又是你未婚夫婿,你怎么可以直呼其名?”

    白灿之很亲昵,牵着阿莱的手:“知道你要来,少愚就上二楼找东西,这老半天也不下来,想是有事绊住他了。”

    厉照垣望向她笑:“楼下都是我们这些老朽,你们的好友同窗在上头跳舞聊天,我看你也该去小坐一会儿,到时候再唤你们下来。”

    郑叔衡难得坦荡亮相,左手挽妻右手挽女,站在人群里像只孔雀,只由他们影一张相,就携妻女入府赴宴。

    她和阿莱年纪相当,在同一间私塾上学,常腻在一处,情谊甚笃。

    依照爹娘的意思,在家里跟着老嬷嬷学习行礼、走路、坐姿、站姿、与人交谈云云,偶尔累了,阿莱就拿腔拿调说些笑话逗趣儿,看得她爹在旁边吹胡子瞪眼,她娘是想笑不能笑。

    近来,阿莱总是早出晚归,郑叔衡看不过眼,慈父心肠发作,必得说教。逮到机会,用烟杆敲桌脚示威:“你一个闺阁女子,又有婚约在身,不在家跟你娘学规矩,成天出门野游做什么?”

    阿莱正自紧张,闻言如获大赦一般。征求父母意见之时,一个短发女郎像鬼似的飘过来,先问姑姑姑爹问好,再向伯父伯母问好,然后挽过她的胳膊,笑得灿烂:“郑伯伯,我带阿莱去二楼好不好?”

    向青韫捏住丝帕,嘴里把他好一顿夸,想着两个孩子多年未见,早知他要过来,今天该让他们先见一面才是,可惜阿莱不在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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