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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他压下躁动的心绪,昨日那场梦仍在眼前,像一只小手,揪着他的心。

    一旁的侍卫忍不住问:“陛下,这么长时间了,那南朝皇帝……”

    “先留他一命。”沈羲和突然道。

    萧鸾刚抓到了沈羲和,心情不错,加上萧策屡次请求他不要屠城,金陵百姓才逃过了一劫。此时北越军队正在一队一队地撤走,只留下几个小头目和半数驻军留在城里。一卷玄色旗帜簇拥着前列的几辆战车,秦韶知道,北越的几个头领,肯定都在那些车上。

    沈羲和不答话,萧鸾兴味盎然地打量了他几眼,道:“不愧是礼乐之国,连礼服都这样耐看。“

    秦韶驱着白马,跑得飞快,出了真州地界,金陵城门已经遥遥在望,城内仍然是鸦黑死寂一片,皇宫的灯火已经灭了,城墙根下,尸山血海,血腥味弥散在冬天冰凉的空气中,仿佛许多细小的金属碎片,刺得人胸口疼。

    萧鸾扫了他一眼,那侍卫立即噤声。

    “别来无恙啊,南朝皇帝。”萧鸾咧嘴一笑,“风水轮流转,这回是你到我手里来了。”

    沈羲和闭上眼睛,冷声道:“你若杀了他,我绝不在你手下苟活。”

    忽然一个侍卫跑到他耳边,低声说了句什么。萧鸾听了微嗤:“不自量力。”

    他转过身,似笑非笑地向沈羲和道:“你怎么就这么招人爱呢?前一个才被抓,又来了一个,大老远带着兵来救你,情份不浅哪。”

    皇宫的花园里、连廊上,到处是宫人的尸体,他们知道被北越人抓到后的下场,干脆一死了之。然而也有些有骨气的宫人宫女,感念沈羲和平日里厚待下人的恩情,趁夜跑进紫极殿,自愿为沈羲和撑起仪仗。

    那个梦太过接近现实,沈羲和的血溅在他脸上,是有温度的,沈羲和的眼神也是一种真实的悲戚,令他即使从梦中惊醒,也几以为真,那种悲伤的感觉仍然盘桓在他心头,久久难以忘记。

    他的语气漠不关心,眼角微挑,目光邪气又阴沉。

    沈羲和猛然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萧鸾见状,笑意越发浓重。他道:“来人,将东梁俘虏绑了,送上车带走!“

    

    他走下车,一脚将皇甫渊踢倒,将剑抵在皇甫渊后颈上。皇甫渊并未挣扎,只是闭着眼睛,嘶哑地哭道:“皇上,臣有辱君命,臣对不起您!“

    “要是再不见人影,就进去直接抓出来。“萧鸾道。

    秦韶冷静下来,令马碎步小跑,仔细向北越军阵中观望。忽然,他眼前一亮,阵中一点红色被风卷起,犹如一面旗帜,他认出,那是东梁皇家的朝服。

    在梦里,沈羲和是自尽而死的,他心里隐约有种慌张的感觉,虽然他知道沈羲和为了护着金陵百姓,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,但他还是害怕。

    见沈羲和仍无反应,他啧啧道:“原来是这样冷情冷性的美人儿,怪不得会招臣子喜欢呢。唉,可惜了,没跑掉。”

    “那小玩意儿口口声声叫你的名字,喊得我都烦了,怕你会伤心,就没杀他。”萧鸾笑道,”带上来给你见上一见,君臣情分一场,我还不是那种罪大恶极的人。”

    忽然,深宫之中,传来隐约的轮毂声。萧鸾立即抬眼看去,当看到零零星星的火光从黑暗里由远及近走来时,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。

    “子瑜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
    但是沈羲和不知又在何处。

    萧鸾哼了一声:“逼逼叨叨,早该杀你了。“

    沈羲和别过头,着意不去看他。

    他拍拍手,身后萧策上前抱拳行了个礼,接着从队伍中带出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人。那人身着的衣裳沾了灰土,还未被换下,一见沈羲和,立即红了眼框,抖着嘴唇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萧鸾挑眉:“人在我手里,我想杀就杀,想剐就剐,你管得着我吗?“

    皇宫大门缓缓打开,十五停住车,沈羲和站在车上,与萧鸾无声对视。他的脸一半隐匿在华盖的阴影下,一半被火把的光照亮,面具上跳跃着暖黄的光,露出的小半面庞温和柔润,似上好的美玉。

    沈羲和愣在了当场。

    皇宫大门微开,千重门一道叠着一道,幽黑冷寂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萧鸾面上闪过几分阴戾之色,他垂着眼睫思考了一阵,突然笑了,嗖的一声,将刀收入鞘中,向沈羲和道:“本来想让你伤心伤心,原来你还是个会发狠誓的人。”他用鞋尖将皇甫渊往前一送:“罢了,那就让他多活个两三天,算作东梁曾经照顾我的情分。”

    火把里的松香噼啪作响,萧鸾等得无聊,就用手去弹那火焰玩,周围大臣尽皆失色,萧鸾却神态自若,甚至直接将手拢上去取暖。

    萧策上前将皇甫渊重新绑好,牵回队伍后边。皇甫渊受制于人,却仍然频频回头看向沈羲和,目露哀戚。

    金陵城果然已经被北越人攻占了。

    “怎样啊?“萧鸾道,”看了你家皇帝一眼,满意了吗?“

    沈羲和始终稳坐在车上,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,即使车轮下不时传来闷响,仍然安之若素,好像他们脚下的不是尸体,而是石块或木头。

    北越人举着火把,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,萧鸾乘着战车,等候在门前。见天光已亮,他微微挑了挑眉,手指轻轻敲着轼木,眼神幽深,其中掩藏着不知名的情绪。

    大将军在外,马匹都给了守城的将士,沈羲和已经难以凑足排场了,却仍旧是小驾的仪仗。原先侍候他的老太监在北越人入城时就已经吓得神志不清,口口声声说床头还有个老太婆等他回家,父母儿女还等着他寄银子。沈羲和没有苛责,这个老太监还没有见过大世面,刚刚升了官,就摊上这种事,换谁谁都不乐意。

    熹微的晨光下,惨白的人脸一张叠着一张,脸上的表情有的狰狞,有的凄惨,有的嘴角极力勾起,露出诡异的微笑,仪仗队伍不得不且走且清理路面上的尸体,免得被马蹄踏烂。时而压到一条人臂或人腿,凝固的血浆就被砸碎的豆 腐一般溢出来,溅得车轮和地面上一片黑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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