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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她很感激文夫人这些年的厚待,所以坊内凡有了新鲜的花样和物件,她总是给京城的安府送一份,再托人送去给琴州的文府和织锦阁。

    待她醒来时,伤口已被处理过,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裳。

    她在琴州安定下来以后也曾打听过,谢家军攻入京城那日,乔家因与神武帝亲厚,恐遭牵连,举家逃难,结果在路上被贼人杀害,经年累积的财物也被抢夺一空。听闻这个消息,柳晴淡淡地想,父亲的一番筹谋,终究还是落空了。

    然她的父亲,听闻这事立时便想起了她这个女儿,为求荣华,将十六岁的她送给了七十岁的老皇帝冲喜。

    满满一桌子的菜热气腾腾,柳晴嗅了嗅,笑眯眯的:“顺利。二娘手艺越发好了,光闻着就觉得食指大动。”

    她瞧见一个小乞丐一溜烟躲进了一支商队的马车里,便也挑了辆马车躲了进去,那商队是要避难回乡,她便躲在这满是货物的车厢一路摇摇晃晃往着未知之处而去。

    她右肩受了伤,刚开始时绣一时半刻便疼得鼻尖冒汗,她都忍耐了下来。

    几人围着桌子坐下。

    父亲对着宫里来的内监满面谦恭殷勤的笑,眼里春风得意,好像从此就将平步青云。

    一切就如往常一样。

    柳晴抓住她的小手,果然触手冰凉,忙替她暖着:“天这么冷,小宜快进屋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柳姨姨回来了!”见她下马车,小宜高兴地奔过来,伸手拽着她的裙摆。

    当柳晴还是乔拂雪的时候,日子过得并不很舒心。www.yanran.me

    天下百姓苦神武帝久矣。

    改朝换代之初,大家都很谨慎,绣坊也没开门,随着几波地方闹事被平息,各地安稳下来,新皇又宽仁厚德,生活渐渐恢复,绣坊又开始接活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她只想远离这里。

    许是民愤太盛,谢家军一路进京城竟没受多大阻碍,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顺顺当当入了皇宫,才和宫内守卫起了冲突。

    几年后,父亲突然派人来接她,她被换上华服乘着精致轿子送到京城乔府,父亲和蔼问候,继母殷勤体贴,好像他们真的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。

    婉娘跟上来,笑道:“我也这么说呢,小宜非不肯,说柳妹妹快回来了,要在这里等着。”

    小宜拉着柳晴的手走到锦绣阁门口,指着春联骄傲地道:“柳姨姨,这是我早晨写的春联!”

    文夫人自己也有女儿,推己及人,对她很是照顾,甚至看她对读书有兴趣,还让她和自己的女儿一起随着女夫子读书写字。

    神武帝分明是将死还要带几个年轻女子下去伺候!

    一个好心的绣坊娘子将她捡了回去。

    这位文夫人,便是她遇到的第二个贵人。

    马车停靠在锦绣阁的时候,柳晴靠着软枕睡着了。

    然不过两月,神武帝便驾崩了,随他一同葬送的还有绵延了二百五十四年的大周。

    婉娘无奈地摇摇头:“你这小皮猴,玩了半日了,手上全是墨,还不去洗洗。”

    锦绣阁店面不大,挤在热热闹闹的京城市集里也不起眼,婉娘正和女儿小宜在锦绣阁门口贴春联。

    琴州遍街流民乞丐,她打又打不过,抢又抢不过,蓬头垢面也没有东家收留。

    她那时还很傻,大咧咧摘下头上的白玉簪花当了点银子,结果还没花出去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流民抢走了。

    柳晴这才幽幽转醒,她谢过车夫,付了酬劳,走向她的锦绣阁。

    这时候她已经明白,家里是要送她入宫去了。

    婉娘在一旁不好意思道:“小孩子玩闹,非要贴上,我拗不过才陪她贴的,一会便换下来。”

    继母喜庆地告诉她,她的福气来了。

    小宜吃得狼吞虎咽,婉娘就让她吃慢些吃少点斯文点,段二娘则说小孩长身体就该多吃点敞开了吃,两人争论起来。

    珂娘走出来招呼:“柳妹妹回来了,快净个手,饭菜都好了,正好趁热吃。”

    柳晴一瞧,便是忍俊不禁,这副对联意头是不错,只是小孩子手笔,字虽端正,到底笔力不足,看着稚嫩有趣。

    她生母早逝,父亲娶了继母后便满怀心思都在继母身上,待到继母诞下弟妹,她更是成了家里的外人。

    乔拂雪于是到了琴州。

    年节将至,她亲自将挑好的东西送去了安府。

    小宜十分得意地看了她娘亲一眼。

    锦绣阁内琳琅满目摆着各色精美绝伦的绣品,店内陈设虽不是金碧辉煌,但精巧别致,处处显风雅,瞧着很舒心。

    也是幸运,这车厢里竟堆了些干货。饿了,她便从车厢里翻点东西吃,渴了,便接点雨水喝,直到商队的管事开了马车门,才发现她,连忙把她赶了下去。

    三年期满,文家小姐文持盈年满十七,文夫人想给她在京中挑一门好亲事,便让她去京中外祖家住段时日,还让柳晴也一起去。

    她想,到底还是母亲救了她一命。

    好在有富贵人家施粥救济,虽说那粥比汤还稀,倒也勉强能果腹,只是肩上的伤久不得治,开始溃烂生脓,一日竟晕在了大马路上。

    文夫人说她绣技高超,在琴州这个小地方是埋没了,不如去京城,还愿意将京城一间铺子卖给她,让她可以开间绣坊谋生。

    神武帝沉溺酒色、荒淫暴戾,早已亏空了身子,终于还是在神武四十一年一病倒下,半边身体不能动弹,却还惦记着要年轻新鲜的妃子。

    也是她醒来的这日,京城传来了消息,说是新皇登基,改国号为宁,年号太安。

    小宜这才乖巧地应了一声,跟着一起进了屋。

    别人家的父母听闻这种事都唯恐避之不及——毕竟谁都知道,周朝规矩,宫内未有所出者皆殉葬。

    她蓬头垢面,一身素服满是烟尘,右肩在逃出殉葬的宫殿时被一根灼热的梁柱砸伤,火辣辣地疼。

    当时乔拂雪躺在床上,听着门外绣娘们小声谈论这事,心想,这个新皇可能也不是很糟糕。

    神武四十年末,谢家幼子谢昀率军在边疆大败戎狄,随后挥师京城,入京勤王。

    新皇登基下的第一道诏,就是废除妃嫔殉葬。

    柳晴并不介意,朝她摇摇头,作惊讶状:“小宜的字已经写得那么好了吗!姨姨小的时候可写不了这么好的字。”

    乔拂雪漫无目的地走着,不知何去何从。

    这日,她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贵人。

    父亲年轻时也中过举,一直外放当官,后来寻到门道回了京城当个小官,一家子都住在京城新置的院子里,唯独把她留在了乡下老宅,遣了两个老嬷嬷照料她。

    在京城开一间绣坊,这对任何一个有手艺的绣娘都是种诱惑,柳晴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她还记得入宫那日,府里上下跪了一地,纵然她只被封为一个小小才人,也从此君臣有别。

    人间至味是清欢。

    这时候她才发现,那枚自记事时便陪伴着她、母亲亲手给她系上的玉佩不见了,大约是方才宫里内监扯着她的时候扯落了。

    乔拂雪便趁着这混乱,从冷宫后头的一个狗洞钻了出去,外头天色将晚,沿街两边家家户户房门紧闭,偶有流民窜过街头。

    柳晴笑呵呵道:“姨姨饿了,小宜快洗个手,一起进来吃饭吧。”

    柳晴很喜欢现在的生活,很喜欢她自己的锦绣阁,也很喜欢这些绣娘。

    再后来,她就头戴鸾钗,身着华服,被一顶华丽轿子送入了宫。

    她和文家签了三年的契,文夫人看她绣工好、行事斯文又识文断字,料想她必是谁家小姐落难至此,这个世道,这样的姑娘可多了。

    神武帝在位四十余年,放任奸臣当道,敌国屡屡来袭,北边的戎狄公然在边疆烧杀掠夺,他不理不问,继续同妃子们嬉笑玩闹,任凭近臣宦官收受敛财、苛捐杂税、鱼肉百姓,大批忠臣良将被抄斩流放。www.mingcai.me

    她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柳晴,待身体好些了,就开始帮绣坊做活。这是琴州当地一个绣坊,名叫织锦阁。

    段二娘笑了声:“你少抬举我了,就是想诓我多做几顿饭罢了。”

    最后珂娘打圆场:“孩子长身体是要多吃点不过得吃慢点别噎着。”

    她那时常常都吃不饱饭,好在母亲曾教会她刺绣,她那时绣得还不太好,但也能换点钱补贴家用。

    那两个老嬷嬷得了继母的吩咐,见她不受重视,自然也不好好照顾,每日只知道喝酒赌钱,将钱输个精光。

    柳晴净过手走进内间,段二娘正在摆盘,她动作飒爽,摆个盘也摆出雷厉风行之感,听到人进来抬头看一眼,一贯严肃的脸上倒露出点笑:“今日还顺利?”

    于是她取出这些年的积蓄,从文夫人手里买下这间铺子,随着文持盈一起踏上了去京城的路。

    车夫唤了两声:“柳姑娘,柳姑娘,到了。”

    从前不太舒心的那些日子,到今天,终究都舒心了

    府里来了一个管教嬷嬷,教她宫中礼仪规矩,这个嬷嬷极是严苛,板着面孔手拿戒尺。她这些年一直养在乡下,对宫中规矩自然不懂,没少挨罚。

    一手双面绣逐渐在琴州有了名声,在绣坊也越来越得力,如此五年,琴州同知家的夫人将她聘回府中教自己的女儿刺绣。

    她在京城本就没有什么故人,如今八年过去,乔拂雪这个名字早已淹没在了内廷废墟之下,她不怕被人认出。

    冬日毕竟天寒,小宜许是在外头呆久了,玉白的小脸冻得红红的,手指关节也泛着微红,还沾了些许已经干涸的墨迹。

    他身边的近臣内监们就张罗着要纳官家女入宫冲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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