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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事不宜迟,当下令朔便发将令,众人都领命而去,整个燕国军营动了起来。

    俞嬴顿一下,脸上现出颇有意味的笑:“俞嬴正有此意。”

    令翊却又道:“先生远来,对燕地倒是很熟,竟然知道小小的桃花渡……”

    令氏先祖乃燕侯幼弟,当年讨伐山戎、征战孤竹令支时有战功,战罢,便被封于令支,故而以令为氏。几百年来,令氏世代为将,为燕守边。如今山戎不成气候,令氏便驻东北边塞,以防东胡。

    令翊突然意识到,原来自己会错了意。这种隐私事不方便在大帐里当众讲,她刚才叫住自己并不是要看甲胄,只是要说这件事罢了。

    令朔一脑门子黯淡前景、国恨家愁,令翊说的却是眼前:“半渡而击之,守新河倒也并非全然守不住。”

    令朔及另几位将官也都击掌赞叹。

    呦,竟然把这位猛将说得尴尬了……

    令翊脸上露出自得的笑。

    这些小儿女的眉眼官司让气氛松了松,众人接着说“中渡而击”。

    如今不比从前了。从前,宋襄公与楚军在泓水大战,不听大司马公孙固中渡而击的建议,必等得楚人渡河完毕,列好阵势,方才与楚交战。

    俞嬴嘱咐:“都尉此战,既要收着些你的长矛,不可引起田唐警觉惧怕之心,又不能收得太过,总要打出点儿火气来,如此‘败’得才真,才能引得田唐来追。火候还请都尉临阵拿捏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同往令翊营帐走,身后跟着两个令氏家奴。两个家奴互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,又都低下头,默默地跟着。

    令翊又抱起肩膀,扭头看俞嬴,语气颇有些无赖:“故而问计于先生这样的谋士。”

    令翊冷哼:“先生说的倒确实是妙计。从前齐人来犯,我国也确实多赖三晋相助,才得以打退齐人,但去岁赵国夺了魏国的黄城,如今魏国与赵国剑拔弩张,怕是很难摈弃前嫌,合同来救燕国。”

    现在的问题是,如何让齐人不去上游细查河道,轻率过河。

    令朔还在犹豫,令翊已经点头,眼睛里一股子桀骜:“让我去会会那个老匹夫!”

    令翊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鬼,还“桃花林、芍药圃”……他也想起那首郑风,又看一眼俞嬴,难道——真是与哪个“士”同游过?

    上巳日,在水边沐浴祈福、踏青游春,在列国许多地方都盛行。这又是个年轻男女相会相约的日子,便如郑风中唱的“维士与女,伊其相谑,赠之以勺药”……

    令翊停顿一下,适才的挑衅之色少了些,多了些就事论事的意思:“不管是赵还是魏,怕是也都不会单独来救援燕国——怕这边与齐军交战,背后被对方攻袭,腹背受敌。且这两年为抑制赵国,齐魏多有勾连。至于韩,这几年一直听从魏国行事,况且,韩国距离燕国更远,更不会借道来救燕了。”

    俞嬴笑了,看他一眼:“既小君子认我这个谋士,俞嬴便献上一计:让士卒以沙囊在离此不远的上游桃花渡壅堵河水,令其暂时改道,入易水支流。好在今年雨水不多,齐人远来,之前探路先锋又已被全歼,其大军至,若不仔细去上游探看,便会认为今年天旱河水浅,这个河段可不用舟楫,涉水过河。待齐人半渡,便撤去沙囊,决水冲之。”①

    方域分三重布防,第一重在燕齐之交,如今已告破。新河及东北长城一线为第二重,齐军避过长城,现已逼近新河。第三重便是中易水之桑丘汾门诸城。若第三重失守,则下都武阳危矣,燕国危矣。

    “找三晋求救。www.zhier.me”俞嬴道。

    “田唐的祖父便是田成子的庶子之一。不知田唐如何知道了这人修史记录的事,为遮羞,把这士人杀了。当时此事在士人学子中还掀起了一些波澜,田唐因此被解了职。若对战时,田唐不躁不怒,可用此事激之。”说到后面,俞嬴又严肃起来。

    身后有脚步声。俞嬴转头。

    俞嬴点头赞许,说的却是:“然敌众我寡,便是奋力一战,半渡而击之,燕军怕是也伤亡惨重。”

    他尴尬,俞嬴便不尴尬了,笑道:“这样的事情,又已经过去了几十年,本来是无人知道的,但十几年前有个修史的士人在临淄遍访民间言论,记录了田成子这件事。

    对此,俞嬴笑道:“自然还是诈败。招式不在新老,管用就好。”

    俞嬴笑着轻咳一声:“适才叫住都尉,除了看甲胄,还有一句话要与都尉说。”

    俞嬴由衷赞叹:“甚美。”

    令翊转头,自己都不知道想的是什么,鬼摸头似的道:“亦冲先生莫不是要看看翊打扮起来够不够‘昳丽’,比不比得上那些风流的临淄少年?”

    俞嬴摇头:“只要三晋还不想让齐独大,他们就会搁置龃龉,来救援燕国的。”

    为将者,多难善终,子孙也难繁盛,令氏便是如此。如今的令氏嫡支家主只有兄弟二人,年长的便是令翊之父,现如今在北地边塞,守着燕国的东北门户。

    俞嬴笑,这也好看得太过了些。

    俞嬴接着说如何诈败:“都尉带兵卒涉水过河,列阵迎敌于南岸。田唐听你自报出自令氏这样的世家,又见你华服丽饰,定然轻敌。”

    令朔终究也点了头。

    “俞嬴不但知道桃花渡,还知道桃花渡旁有桃花林、芍药圃。每年三月上巳日,许多人在此祓禊祈福,游春玩乐。今年是来不及了,明年都尉若还在此,可去一游。” 俞嬴意有所指地眯眼笑道。

    俞嬴从上到下打量令翊:“都尉形貌昳丽,略一装扮,想来便比最风流的临淄少年还好。”

    想到令翊,令朔更想叹气了。自己是时时都准备好为国捐躯的,但令翊若也陷在这里,日后泉下怕是难见兄长。www.mingxian.me

    令翊挑眉。

    随众人出了营帐,俞嬴叫住令翊:“都尉!”

    令朔及几位在座将官都是中年人,刚才听得“半渡而击”之策,觉得可行,心口一松,此时脸上便都带了笑,齐齐看向令翊。

    俞嬴负着手,看着燕国大营,又看向原野和蜿蜒的河流。从前听说这种时有大战的地方,战死的人太多,天阴和朔望之夜往往能听到鬼哭。许是当过鬼的缘故,想到即将发生的大战,俞嬴有些恻然。这些兵卒,不管哪国人,谁无父母手足,谁不向生而畏死?可惜生逢乱世,俱是身不由己。

    令翊在边塞的时候,边城女子大胆,不止一个冲他唱过歌,回到都城,也有公卿贵女与之表白心意,但还从没被一个女子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过,自然也没有人当面说过他“形貌昳丽”。

    俞嬴笑而不答。

    令翊全没有少年人被当众打趣这种事的羞涩,反而挑眉问俞嬴:“先生这般熟悉,莫不是去过?”

    令翊一身朱红暗纹玄色兕皮甲胄,宽宽的革带束着劲瘦的腰身,腰上的凤鸟带钩镶金嵌玉,衣领、袖口、甲裙下露出些许朱色锦衣来,脸被衬得越发莹白,眉目也越发显得清朗。

    令翊说完了,想咬自己舌头,待听她这么说,却松弛下来,脸上挂着大尾巴狼一样的笑:“如此便请亦冲先生稍候。”

    令朔知道令翊的熊脾气,怕两人争执起来,忙道:“但愿如先生所言。君上已经派使者去三晋求救了。只是如今远水解不了近渴,齐军已至新河南岸,旦夕便要过河,我们在此屯兵不过两万,如何挡住五万齐军过河?”说到后面令朔不禁叹气。

    令翊有些疑心她在调戏自己,但她面色又极正经……

    令翊微扬下巴:“如何?”

    “之前将军告诉我,齐国领兵的是老将田唐。这位老将,俞嬴与之有数面之缘,勉强说得上熟悉。田唐出自田氏庶支,极骁勇善战,又崇尚俭朴,不喜欢浮华之风,对临淄世家子斗鸡走犬、鼓瑟吹竽、锦衣华服、精食美馔极看不惯。曾言‘若齐人皆如此,则齐亡矣。’”

    众人都听她怎么个诈败法儿。

    令翊惊讶得张开嘴巴,旋即笑起来,笑过,扭头看向别处。

    如今,没有宋襄公那样固守旧礼仪的君子,诸国为将的都是大司马公孙固。自己是公孙固,自然也防着旁的公孙固。

    “这——是一件齐国田氏的阴私事。”俞嬴想了想措辞,“从前田成子时,嫌田氏家族不够大,男儿太少,便选了许多女子入其后宅,而诸门客舍人出入后宅不禁。到田成子卒,他共有七十余子。” ②

    年少的是令朔。令朔不比其兄,虽出身将门世家,却少两分领兵打仗的灵气。尤其这几年,齐国侵燕,令朔驻防之地,每每失守,与齐交战,每每败北,故而并不十分受燕侯器重——至少比不上驻防于桑丘的方域。此次抗齐,便是以方域为大将军的。

    令朔不认为自己能守住新河,方域给的兵卒太少了。以少胜多这种事太难,又不是令翊愣头青那几十骑……话又说回来,若燕军都如令翊那几十人,还愁什么呢?

    “善!”令翊击掌。击完掌才想起她叫自己的那句“小君子”,当下要笑不笑地看着俞嬴,呵,小君子……

    暂时没俞嬴什么事儿,令朔极客气地安排人带她去休息。

    嚯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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