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7 章 第 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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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女子的俊爽之气，自是与男子不同。脱落清洒，有风烟水月般的和煦，又纵兵深入，有怪伟跌宕般的奇绝，再佐以不常见于女子的磊落桀骜，更添磨昏日月般的凌厉。这是世间寻不得的风雅醲郁，怕是白鹤见了都要折翼，不顾伦常，徒羡鸳鸯梦好。

    「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？」李明珏欻然微笑，环顾一圈，恍然转向苏青舟，英气的眉梢略微一挑，佯装骇愕：「无官无职，公主想买的，该不会是本王吧？」

    「何人？」

    信隼带着信纸拍翅远行，苏青舟亦动身准备离开。适才好似过于刻薄，李明珏略表歉意为她送行，其间说道：「本王欠公主一个人情。」

    殿上劲风消散，李明珏传德隆，交换两方印信。

    一片默然之间，万般皆是假，唯有这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是真的。李明珏就是这么一个人，她在沉稳同轻佻之间收放自如，以威压逼近，又以忽如其来的退后让对方稍作喘息，距离转换之间，牢牢把控住了节奏。无人知晓她心中所向，只因她目的与旁人不同。旁人有所求，而她除了李明珞，一无所求。

    「国策门，女子，现年十七八。」

    在苏青舟无话之际，李明珏缓步而来，眉间染了兴致，扬扬神采世间怕是无人可与之相较。

    「不知。」

    德隆点头答道：「出了，今儿早刚走。」

    国策门，她连国都不想治了，要国策门做什么？

    李明珏挑眉说道：「不必点军械了，孤为你寻了个好差事。」

    「梁国有最快的信隼，可为襄王传信。」

    值，不谈三千旦，为了李明珞，整个诀洛城她都可以不要。

    德隆在一旁应和着

    李明珏站在一旁慢慢拍手，落下的每一击都响亮得不行，加上嘴角那一抹丝毫不遮掩的笑意，讽刺得可以。

    这位殿下拍了下脑门，叹道：「唉，人老了，怎么就给忘了呢？」她俯身取信徐徐展开信纸，向身边的管事德隆打探着：「皇叔出城了吗？」

    「不嫌少，本王嫌多，故本王要三千旦。」李明珏稍顿，骤然敛去笑容，须臾之间换了副正经模样，沉音说道：「上阳灾情，独缺三千旦。公主这一千旦好说，可余下两千旦，买量不足，其价定易于商贾。」

    苏青舟坦然自若，以淙淙清音，琅然对答：「一千旦是青舟的诚意。」

    张子娥上殿，拱手行礼。

    后悔？口气不小。梁国是不是拿了龙，连说话都续上了几分傲气。她甩了手中的兵书，说：「传。」

    许久无人敢同她这般说话了，李明珏欣赏话中劲道，又叹其稚嫩尚存，飘飘力道绞不碎她的玩心。

    苏青舟怡色浅笑，谦回：「襄王心中的女子，不值三千旦吗？」

    只见她亮出一张金质令牌，说道：「苏青舟。」

    苏青舟坦然发问：「襄王以前可知梁国有青舟一人？」

    襄王起了坏心思，背手闲行数步，转眸看向那位来客，娴熟地寻了由头，说道：「本王昨日已快马传信购粮一事，不是孤不领情，只是公主晚来了一步。」

    「您还是赚的。」这正经也是假的，苏青舟明白。

    笑意起，李明珏步履轻捷走向大殿，说：「传张子娥。」

    李明珏浅浅一笑，问道：「公主深夜来访，所谓何事？」

    李明珏大笑，问：「玩笑而已，莫当真。公主说吧，是何人？」

    话锋陡转，流水淙淙的清音转为恣意相击的金石，公主没有名声，不代表她没有傲气。

    李明珏嗤笑：「国策门啊。公主放心，国策门的人若是来了，孤定会让你。五年之内若是无此人物，三千旦便连本带利退与给你。」她饶有兴致地看向苏青舟，忽星目送盼，问道：「为了一个女人，值吗？公主也有这等嗜好？」

    果然，李明珏声音猛地沉下，同方才判若两人。此时肃杀之气非常了得，殿内气氛陡然变了一个度。掌控局势之人说道：「钱是小事，孤并不在意。孤更在意你愿不愿意为此人出三千旦？」

    苏青舟明亮的眸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，清斥道：「青舟为自己而来，背后没有梁国撑腰，襄王殿下为何以为一小小公主府出得起三千旦？」

    可李明珏终究是李明珏，年岁不当是虚长的。苏青舟立于殿上，辄尔宰割，回旋余地早已在几番往来之间被吃干抹尽。干祈于人，不得不低头，她锁眉，将此事答应了下来。

    「三千旦，不让步。公主若是同意了，我们再接着谈。」

    她其实不晓其中周折，但数番猜测之下，多少摸到了一些头绪。襄王手握重兵，天子之所以能将她如此服服帖帖地按在北方俯首称臣，定有道理可循。李明珏对万事无心却死守着诀洛城不放，或是她是在诀洛城等什么人，又或许是天子钳制了她的女人。苏青舟笑着以一问为利饵且作打探，而她的打探在李明珏的大笑中得到了回应。

    「一千旦换一不极通要之人，襄王嫌少。」这无奈是假的，苏青舟明白。

    「赚的确是赚的。不过你看本王像什么？」她张开袖子玩儿似地在黑色宫砖上走了几步，回头笑着问道：「像明君吗？」

    李明珏托腮于案，见一年轻女子从目极处缓缓而来。殿外她停步驻足，雨帽一摘，水袖微滑，露出纤白皓腕，于此同时，昏暗夜色中多了一张勾勒清晰的面容。她将挡雨帽袍交与宫人，跨过宫槛，身子微袅，如细柳依依，有婉娈之姿。入殿那一刻，殿内灯光漫上精致容颜，淡妆轻点，韶颜穉态，莹然玉雪点缀了精神，真当是好明澈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果真是名不虚传的风流，苏青舟心想着，悻悻地笑了两声，说道：「三千旦着实委屈您了。」

    女子轻揽衣过前楹。大殿入，宫门闭，李明珏移步下阶，问道：「姑娘如何称呼？」

    「上阳。我以一千旦粮食，向襄王殿下求一人。」

    苏青舟年十七，她这个年纪的女孩，哪一个不是听李明珏的事迹长大的。她贵为公主久居深宫，幼时不曾有机会见到李明珏。两年前仙承阁降龙，她拼了命地乔装跟进梁国使团，就为了看李明珏一眼，谁料李明珏目光短寸没有来。自那之后，苏青舟打心底地瞧不上她。这同故事中的，根本就是两个人。大魏子民张口虚夸一世，向她投以辅国之希冀，她却回敬深渊之寒凉。近年来天子削藩手段更甚，李明珏不但不反，还愈发以不作为来表忠心。什么做派，折煞了那一副好天资。

    唳鸣划破长空，一只信隼振翅而来，阴鸷隼眼机警灵动，左右巡视打探四方，是恰到好处地断了李明珏的去路。

    「并非无心。」李明珏退后一步，摇了摇头，装作无奈看向苏青舟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这一笑深宜讽味。

    「公主在赌，孤也一样。」

    苏青舟横眉转身，说：「既然襄王无意，青舟告辞。」

    苏，梁国王姓。李明珏定睛一看那令牌，乃是公主令。

    「无官无职之人。」

    「看来襄王殿下无心这笔交易。」

    一雨夜，德隆弯身请示，称宫门外一人有要事求见。夜深了，大雨倾覆，玉阶上水流如瀑，李明珏长发简簪，秉烛独坐于案前。她抬眉看了眼雨势，说：「明日吧。」

    「行。」对应挺快，李明珏满意地低头一笑，走到苏青舟身侧，又以凌厉锋芒与她对视，启语道：「三千旦。」

    苏青舟在心中暗笑，威震四方的王，却因为一个女人被牵制在北方。当真是恼人的多情。

    苏青舟将纤细玉指放于嘴边，一声哨响回荡在敞阔深宫，得一隼影跃然于窗纱之上。

    方寸得体，李明珏自顾评价之余挪步近身，倾泻威势，嘴角挂着矜持的微笑，放着不大好听的狠话：「三千旦。」

    「那还请公主走好，如今大雨，孤派人护送公主回梁。」

    大约一年半前，要塞上阳遇灾，形势严峻，李明珏远在诀洛城，蹙眉用玉扳指一下又一下地扣着几案。上阳连梁，路途遥远，人解决不了的事情，钱解决。她挥手下令拨银，购粮于梁国商贾。

    全当解闷了。

    李明珏又一次劳神打量了一番张子娥，那副不卑不亢的脱尘样她仍旧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。她师从李守玉，长剑在手，戎印挂身，自沙场起家，山间派系就好比山头浮云，空有其表，徒有其名，虚虚微微，什么也攥不牢实。有人视之如珍宝，有人弃置之若草芥，哪有那么多缘由，不过是不合胃口罢了。她瞅着张子娥，思忖少顷，甚是想念在戍边的好友赵攸。五年前李明珲以换防之名将赵攸撤走，在那之后这位王对政事就越发不上心了。

    苏青舟暗中咬牙之际，李明珏快步上前断她去路，说：「公主，关心则乱。」她从容不迫地看向她，企图从阅历尚浅的少女眼中攫取一丝慌乱，可惜了，没寻着。李明珏并未失落，反而有些高兴，她神色不变，继续说道：「公主千金之躯，只身冒雨来访，为一无官无职之人出一千旦，从一开始，便没有胜算。三千旦，让本王记住了你，不亏。」

    猛禽无心，却准确无误地传达了主人的责怪之意。

    得了便宜还卖乖，苏青舟不屑一顾地回道：「不必了。你情我愿的买卖。」言讫，苏青舟翠袖一挥，行礼告辞。

    李明珏看她的身影飘然淹没于雨中，嘟囔着：「怎么？梁国也有女人做事了？」

    德隆回道：「那人有梁国使臣印信，说可为殿下解忧。那人还说，不见您会后悔。」

    李明珏点了点头，离她两三米远，颇为难得地凝神谛观。小蝉初蜕的青涩，被这位公主以浑然天成的皇家贵气所掩盖。一副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子骨里钻了不明来历的坚韧，郎朗清光背后泛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狠劲儿。在那双莹澈夺人的眼中，李明珏多少抿出了些同类的味道。她性本轻脱，不禁暗啧有意思，按捺不住一颗想要摧花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