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94 章 第 9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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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时局愈发混沌，在这个春季，没有人是快活的。

    不就是死了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吗？不就是随处可见的母子情深吗？张子娥面色如常，她挽起衣袖，不徐不疾地俯身，正准备去探鼻息。

    张子娥抬手请他们快快起身，她摇了摇手中一把用久了的破蒲扇，叹气道：「本想劝你夫君回头，无奈他无动于衷，你说我该如何是好？」

    不能做任人摆布的废物！

    「稚子无辜。」

    「报仇不是只有上阵杀敌，你还太小，哪里拿

    除了她张子娥。

    韦氏闻言，突然停止了哭泣，她握着儿子的双肩，一面咒骂，一面忧愁：「你爹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，只有梁国才待我们娘俩好，娘亲要去见你那没良心的爹，你要乖，娘不在的时候，要好好听公主和张大人的话。」她说完，从发髻旁拔下发钗，交到孩子手中：「娘的钗子你留着，想娘了，就看看钗子。」

    「我怕您乱说话。」她将药粉塞给韦氏，悠然说道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打吧？怎么打？强弓劲弩打下卫城可行，但绝非上上策。

    女人没有预兆地快步冲向桌角，衣袂在步风中乱舞，犹似一只归家的燕。

    「我带你娘去见你爹，他却在城楼上带了新娶的小妾，你娘不堪受辱，便一头撞死了。」

    至于好好的国舅爷因何起了反心，具体原因并未公布，据说除了他当初讨要陶府而不得，还有被梁王夺去的美人。这……自然是不可昭告天下的密话。

    此次诀洛抗命之举，天下人无不议论，无不纳罕：诀洛这是反了吗？

    张子娥抬头看向公主，眼神中有些迷茫。不必了？为何？救一救，药哑了，仍可一用。

    「你要回家。」

    张子娥站起身来，无奈地耸耸肩，她脸上看不大出情绪，独个儿挑帘踱出帐外，拨了拨手指命士兵前来搬走尸体。公主比她懂人心，她不得不服，但她还得挣扎一下。日落时分，她领孩子来看韦氏尸首，公主仅是站在一旁没有说话，她不喜欢小孩，张子娥是这般理解的，纵使是对人见人爱的龙珥，公主依旧表现得十分冷淡，况且这对母子，公主打一开始便不看好，多次要她不要浪费时间。

    「宋国无道，老宋王由天雷所劈，小宋王更是穷兵黩武。我大梁乃仁义之师，率军前来只为救民于水火，无奈他为愚忠所误，不肯弃暗投明。而今闭城已久，城内百姓无日不在煎熬受苦，我不想剑指城楼，令卫城生灵涂炭……」假仁假义说至一半，她低眉若有所思，而后问道：「可否请夫人在城下劝一劝你的夫君？」

    如若硬攻已成定局，那么留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。

    而那头三皇子，不，三王爷战无不胜的秘密有了答案。秦符君登基后，有意亲征梁地，借以撤去三王爷兵权。在下旨之前，这位多疑的新君先将人召回国都复命，由此一试深浅。昔日手足，今日君臣，因自幼无母，除先王外，三王爷并无其他帮衬，他生性谨小慎微，于名于利，所求甚少。以防兄长生忌，他没有仗军功自傲，而是周全地跪下行君臣之礼，更将有神秘人在战前透密一事，如实告知。

    春和日暖，张子娥等不起了，既然秦符君不帮忙，她唯有亲自出手，书下一纸密令。

    蛰伏已久的少督军终于出场了。她到底是惜命，没那么爱打仗，从前是觉得新鲜，后来鬼门关前走了几次，便不觉得新鲜了。为了今日这顶好的时机，她在冬天里没少做盘算。如今龙夷已除，秦元魁已死，三王爷不成气候，而尚可一战的新王仍在国都，天时与人和皆再好不过。仗从仲春打到了盛夏，前方坎坷已荡平，她要拿下那座，被称为宋国东部最后一道屏障的要塞——卫城。

    黄泉路上，倘若哑口无言，又如何能向你道明一身清白？

    「不想。」

    大好军机刻不容可失。

    交战地外，襄王三拦信使于营口，兵马不出，三军缟素四十九日。

    女人接下药，在手中搓了搓，毕恭毕敬地做了个万福，轻说道：「张大人，稚子无辜，还请您放过小儿。」

    只见张子娥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，谦和褪去，她恢复了本样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中，在微微一笑时有不可琢磨的异彩。

    噩耗传来，宋国太子赶回国都匆忙继位，营中顿时群龙无首。

    是不是也像这样求过贤妃？

    她倒是无所谓，便宜和糗事让自家人占了，总是不坏的。

    第五十日，襄王班师回诀洛。

    公主没有接话，她坐在不远处喝着茶，余光时而瞥到那对母子，一双圆杏儿眼中，眸光略显黯淡。她素来看不起这些个矫情场面，却依旧被牵动了心绪，娘亲当年……

    今国都百废待兴，既有三弟作为臂膀，他亦可留守都城专注国事。他抚掌而笑，走下王座请三王爷起身，问他寒暖，说他客套，夸他功绩，并命他继续镇守边境，若有变，即时来报。

    表情不错。但她偏爱叫事与愿违。

    回城途中，北地洛县陷落，襄王不归城，她要率兵，回到属于她的战场。

    卫城大门紧闭，守城主将以守为攻，避战不出，弓箭正从后方源源不断地送往城楼。据他所说，可供三年之久。

    把想回家的窝囊废留下来做工蚁，把想杀敌的武夫送回家当刺客，这是她遵循的物尽其用。无奈事情没有她计划的那么简单，看到孩子的表现，她也莫名生出同样的直觉——这一局在某一处失控了。她虽不甘心于失败，但似乎真的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。

    「不必了。」苏青舟站在一旁，淡淡说道。旧事的冲击没有主导太久，公主冷静得可怕。

    李定邦离世后，李魏士气大落，宋国在新君带领下将局势一把扭转。连吃败仗后，魏军开始消极避战，把希望寄于尚在南蛮的李守玉身上，半月前兵戈大兴的黄土地，而今一派祥和宁静。

    这场喋喋不休的母子告别持续了许久，最后士兵把孩子带回了房间，毕竟有些话，是给大人说的。

    女人敛衣上前，拉着不过五六岁的孩儿双双跪下，用手拍拍他的脑袋，重重地嗑了个响头：「我母子二人，多谢张大人厚待。」

    天子不下召，襄王不回朝，南央与诀洛之间将揭不揭的遮羞布更加扑朔难辨。

    秦符君敛眉深思，若当真有投诚之意，不会事到如今仍不现身。细数起来，赢的多是梁国来犯的小仗，倘若真心，何不相助宋国夺回宋地？

    孩子用手背抹干眼泪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：「我要上阵杀敌，为娘报仇！」

    孩子眼角流下一滴清泪，他没有嗷嗷大哭，似不愿打扰娘亲安息。张子娥没有做声，只是静静陪在他身边，取出手帕为他拭去泪水。良久，她声音温柔地问道：「想回家吗？」

    公主握着茶杯的手一滞，娘亲没有死在她面前，这一刻，却似死在了她面前。她分明是坐在椅子上，头却感觉十分晕眩，未几，她步履凌乱地走到张子娥身侧，问道：「她说了什么？」

    再那之后，灭宋只是时间问题。

    两军僵持，消磨的不仅是时日，还有粮草与胜军如虹的士气。梁国国力耗得起，她披个狐皮大貂、点上彻夜火把也勉强撑得住，但李魏同样在积蓄财富，她要赶在冬天来临前，结束这场战争。

    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她。

    秦符君深吸一气看向三弟，他非善妒之辈，三弟亦无争权之心，这是宋国之福。

    「这种为孩子死的，是死得最透的。」

    问她为何？她只说是直觉。

    答案无从知晓，甚至连诀洛朝臣，都不知头上官帽是魏，还是诀洛。

    「我一介妇人，不懂你们说的这些个大事，您说的我都照做了，我只知道他是个寡情的汉，我与炎儿是对苦命的母子……」她蹙着眉头愈多言愈悲戚，话尚未说完，便双臂环着孩儿，低声哭泣起来。

    不日梁国前线兵败，带兵后退一百里，愤怒的士兵如操演般揪出无辜的叛贼，将那人就地斩杀。此人身份不一般，他是当朝国舅爷，皇后唯一的弟弟。梁王脸没地方搁，撤去太子前线一职，为表态度，命他带巡尉府彻查此案。巡尉府人员早已不再单纯，抄家那日声势浩大，围观百姓无数，大批财宝与通贼书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去了王城。这事彻底压不住了，任皇后一族百般势大，也压不住。太子留守梁都思过，做的，是从公主手上接来的琐碎活儿。

    南央宫中，天子三发调令进军。

    「韦氏，梁国待你如何？」

    「为何？」

    想到此处，唇珠轻点了下茶水，正如茶香漾开一般，原本明镜般平静的内心，不由得泛起点点波澜。

    秦元魁走得仓促，新王登基顺利，内斗这盘棋不了了之。

    三年？三个月张子娥都不想拖。

    有人别有用心。

    续存实力为当今首要，不然他日灭宋，即是为今日停军修整的李魏做嫁衣。卫城一连两月不下，为了撬开卫城大门，她手里仅剩最后一把钥匙——守将撤退时落下的妻儿。她从未将希望寄托在这对苦命妻儿上，今次一试，能实属无奈之举，毕竟守将是个薄情人，为逃难丢下发妻与长子不说，还立马取了三房。果不其然，威逼利诱的把戏都用尽了，可男人就像死了心一样毫无反应，今儿她倒甚是想念李明珏，若是人人都像她一般，一个白石子就唤得来便好了。

    张子娥不相信别人的直觉，即使是公主，亦不例外。她觉得此事尚有周旋余地，既然主张强攻的公主肯她一试，自然要做好了一人承担一切交涉的准备。而公主大多陪在一旁，像个旁观者，不多说一字。张子娥以为，公主是在等她认输，毕竟公主最坏了，她的什么便宜，她都要占。

    插在宋国土地上急需拔去的剑，仅存梁国。

    「我不想回家，我想上阵杀敌！」孩子固执地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