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完结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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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他知道，此刻他应当避嫌离开，应当疾步走到远处去，全身却抽不出一丝抬脚的力?气。

    “您在外面生个孩子，不拘男女抱回?来养。以后您想?怎么过，旁人一句也说不出来！左右他是?不能生了……他若还有为您好的那?份心，就不该拦着！”

    老式的木制建筑里，灯火总是?那?样暗。就那?么一豆的光，什么也照不亮，让人平添惶惶。

    秦纾怕他劳累，要他只管将事情?吩咐给花农去做。偏他有许多道理, 说杜子美见橘子能写出“汝病是?天意，吾谂罪有司”，他这?也是?悟道呢。

    这?话里带刺，他很少这?样没礼数，话一出口，几乎被愧疚吞没。他想?，阿姐不欠他什么，对他只有恩情?，便?是?今日也是?他自个儿钻了牛角尖。

    他出神的想?着，忽而听到一个嘶哑凄厉的声音。

    沈铮终于抬头望向她，清凌凌的一双眼，落不下一点尘。

    廊柱上画着孩童放纸鸢，幽蓝为底，湖绿描边，颜色娇丽的像是?一整片新烧制的珐琅瓷，很是?好看。

    沈铮知道，阿姐不会在此刻给他回?答。若无野心，她也无法在生意场上走这?么远。可他不愿自欺欺人的留下来，也再不想?要斟酌权衡之?后的答案了……

    沈铮疏花的时候不留情?, 却到底是?个文人多愁善感的细腻性子。他不忍摘下来的花落在沟渠里，都包在帕子中带回?去，也不知要留着做什么。

    沈铮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，像是?一只好奇的猫，不由自主的往声源处望去。

    死一般的寂静之?后，周婆婆颤颤巍巍的出了屋子。

    秦纾又笑了一声，却也不似笑，推开门走出去。她在转角的廊柱下看到一片散落的花瓣，是?橘子花。

    “是?啊，女人做事，从来是?许成?不许败的。”

    “您妄言了。”她淡声驳斥。谁也猜不出她是?否有一丝动摇。

    当年的小女儿已长成?了这?家中、这?条巨舶的掌舵人，她知道自己僭越了。

    他识得这?个声音，那?是?秦纾父亲的奶娘，已有七十来岁，一直住在秦家江南的庄子里荣养，如今不知为何来了京中。

    “奴婢不知道……只是?……只是?这?事若不能让旁人心服口服，别说丫头们?再难出头，咱们?家里也要不安生……”

    青石板的廊芜清扫的很干净，没有什么棱角尖锐的石子铁片。可沈铮却恨不得能有什么尖锐的东西?刺的他鲜血直流，或许便?不会再这?样疼……

    玉钏儿咬了咬牙。她是?个没出息的，可人都是?有私心的……金坠儿、银钿儿她们?，那?些和她一样的女人们?在外面行走的风光模样，一齐在她眼前闪过。

    秦纾的声音依旧是?那?样沉，那?样稳，她的人生见过了太多的大风大浪，或许此时对她来说也不过是?略起微澜。

    “您同个阉人搅在一起，以后打哪生个孩子出来！这?家业是?你父亲、你们?秦家几代人的心血，您全抛了不成?！”

    可是?……可是?心里偏有一股气顶着他，让他低不下头，不愿将话收回?去。

    此时正是?人间四月, 一簇簇洁白的橘子花团在一起，开的热热闹闹, 煞是?喜人。偏沈铮要拿来做什么疏花实验, 不过几日, 就给她摘的稀稀落落。

    每当这?时候，秦纾便?只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，随他去了。

    秦纾蹲下来，将那?片花瓣捡起，拢在掌心。

    老妇人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酝酿的越发尖锐起来：“我是?妄言，可您既出了闺阁，做男儿们?做的事情?，何不做到底！半半落落的，倒教人……！”

    夏日的风吹过廊芜，吹起一阵阵燥意。

    听到响动，沈铮抬起眼来，又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第九章

    那?话落下来，屋中烛火猛的一跳，这?滞闷昏暗的屋子，一刹那?被照的极亮。

    但两人的卧房里，没有沈铮的身影。

    沈铮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，背抵在廊柱上，缓缓滑落下去。

    旁人办书院，都忙着立言立说，做不成?“外王”, 就更得想法子做“内圣”，他倒好, 像是要一头扎进那早就没落的农家。

    那?橘子园离这?里有很远的一段距离，夏日的风轻，吹拂不了这?样远。而侍女们?穷苦出身，是?舍不得摘果花的。

    这?么聪明个孩子，前途大好，她实在舍不得她为着个阉人犯糊涂。

    沈铮不知道她心中有什么主意，那?位老婆婆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原来是?在说他啊……

    沈铮轻声开口。他全然?没提屋中那?场争执，他想?，哪怕是?要和阿姐分?开，也该撑住体面，别教她挂心。

    只是?……他的语速到底比平日里快，仿佛怕泄露什么不该有的情?绪。

    沈铮仰头望着那?些追纸鸢的孩童。这?是?秦纾父亲留下的宅子，也不知兴造时怀着怎样的柔软心思，全舍弃了富贵的纹饰，选了这?样童趣的图样。

    这?话没落完，却谁都能明白其中未竟之?意，屋里屋外更静下去。沈铮在门外等?了很久，始终没再等?到阿姐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从外面收养的孩子，呵……外面的孩子！他们?亲爹娘都干出弃子的事情?了……”

    玉钏儿无声的叹息，匆匆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沈铮的手顿了顿，低着头继续整理那?几张手稿，折起来夹进书中，拆开又重新合上。他的尊严让他没办法说，他无比在意那?段沉默……

    沈铮微微蜷缩起身子，头抵在手肘上，手肘压在膝盖上。襟前的橘子花从帕子里落下来，散落一地?。

    “说吧，我不罚你就是?。”

    秦纾京中的宅子有一片果园, 种着许多橘树。www.ruchu.me不过淮河以北的橘子汁水干瘪，并非是?用来食用的。只是秦纾喜它颜色明丽，又同吉字, 留待冬雪时看。

    她起身去寻沈铮。

    但说句冒犯的……她奶过她父亲，真把她当自个儿亲孙女，这?丫头双亲都没了，这?些话她要是?不说，就没人说了。

    亏得相貌好, 否则呀，傻兮兮的。

    在清晨，橘子树叶片上犹带露水的时候, 沈铮便?去了果园。等?日近中午, 风带上初夏的炎热时才回?来。

    武后去了，公主们?还敢争太女。可安乐之?后，却再也没有几个在前朝说得上名?字的公主了……

    他想?要坚定的、毫不迟疑的被选择，哪怕只有一次也好……

    她知道，周婆婆今夜便?将回?江南的庄子，不会再出来了——她说了不该说的话，挑明了还不该翻出来的风雨。

    但秦纾知道，有什么回?不去了。

    沈铮想?着这?些嬉笑言语, 不由偷偷抿起了嘴。这?园子里的侍女们?见了他都不由偷笑, 这?位沈公子怎么痴了似的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来。眼前茫茫一片，庭院楼阁都虚化成?白烟，像是?将要散去的蜃景。他提步往前走，蜃景又摇动起来，像是?被踢在地?上的琉璃球，天旋地?又转。

    在宫里，也不是?没有这?样的长廊，甚至更精巧，但他却从未有过这?样流连的心情?。

    沈铮立在案几前，他不知为何换了衣裳，穿着一身略有些陈旧的澜衫，还是?宫难之?前，落在她这?里的。

    秦纾又往书房去寻。

    “您在外面生一个孩子吧！”

    沈铮的性子总是?带着点孩子气，他原本也比自己小上几岁。心情?不好的时候，便?喜欢窝在屋子里，窗子也要合上，就像缩回?了壳里的蜗牛。

    “您那?些狼心狗肺的叔伯，当初卷着技法织工投了别家，这?家业还要留给他们?不成?……”

    “皎皎你知道的，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。”秦纾放低了声音解释，仿佛还算坚定。

    只有他一个是?真实的……浑浑噩噩的在网里冲撞。

    沈铮便?怀抱着一襟橘子花，带着清凌凌的微涩香气，穿过绿蓝草彩绘的长长回?廊。

    老婆婆石破天惊的落下这?么一句，像是?注解似的，话又急急追上去。

    “这?些时日劳阿姐收留，如今我的病也好了，总不能一直住在这?里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阿姐这?么大家业，要留给谁呢？”

    玉钏儿急忙看向秦纾，秦纾的面容隐在阴影里，看不清晰。

    他无声笑起来，低头看着地?上散落的花瓣，觉得那?花瓣很是?可怜。

    “玉钏儿，你怎么想?呢？”秦纾又忽然?开口。

    老妇人瞥见秦纾沉怒神情?，刹住口，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?去，背抵着窗格的木棱喘息。

    “你听到那?些话了，是?么？”秦纾打断他，将一切都掀到了明面上。

    洁白纤弱的花落在尘土里，日头晒在上面，很快就显出火燎似的焦痕。沈铮却顾不上捡，像是?怔住了一般，听着那?些话。

    他蹲下来，将零落的花瓣一片片捡起。

    “您这?样做，如何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！”

    玉钏儿抿了抿唇，不敢回?话。

    “婆婆，我自有主意，不必您费心。”

    她继续哭诉着：“婆婆也不想?这?么逼您……可实在是?放心不下……您连个兄弟都没有，等?像婆婆这?么老了，孤零零一个，只怕后悔也晚了……”

    秦纾停住脚步，站在门边望着他。他正收拾着这?段时日写下的手札，一张张纸捋在一起。日光薄薄落在他身上，这?场景几乎有些隽永的意味。

    那?位婆婆哭的那?样凄厉，仿佛天塌地?陷。那?些话也像针似的，刺入他头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