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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“丫头……”陈朴顿了顿,话说的艰难,“我今儿要是留下,往后你就未必还能回头了……”

    可惜如今权宦当道,那林父不过一修撰,又有多少进退余地……也是那姑娘命不好了,听花楼里那种不清不白的说,她们接客最怕阉人。这种人啊,下面少了东西,心里便有毛病。这么些年被他们玩死的,也不在少数啦……

    陈朴缓缓松了绷着的劲儿,俯下身,轻轻替小姑娘拆下了头上钗髻,抵靠在她肩上。小姑娘的鸦鬓垂下来,细细软软的发丝与他交缠着,前堂外院的笑闹声里,直让他巴望起于此刻老去消亡。

    便是她十五年前,自认行正道、做善事,还不是有今日之两难?不过她倒也不悔,林家将她视作掌上明珠,疼宠多年,如何都是她赚了,只是……只是有些对不起他们。

    林父是个行端立正的老古板,却到底是狠不下心要她殉节守道,也不舍得将她送去寺庙里做姑子,为这事险些一夜愁白了头。而十余年养育之恩,朝朝暮暮相处,她又如何忍心,教林父于这种两难中取舍呢……

    两人要是不远不近的处着,只当彼此是个伴儿,哪天小姑娘后悔了,他还能给她改名换姓,重选一回。可这离得太近,他要是哪天发疯,她可就真没回头路了……

    然而这京里人都没想到,五日后,那林家女儿敲响了陈宅的大门。据市井流言说,是她不肯殉节守道,被林父赶出了家门,断了关系……这回倒是没人替她可惜了……

    虽也有那么几个憋不住酸话的,到底也是为他欢喜。陈朴瞧着,说不清心里那股子劲儿,眼眶却亦有几分发红。推杯换盏的,众人是皆有了醉意。

    “这种事你们说的都不算,只有我说的算~带我去看看屋子吧”,小姑娘笑着打断了他未竟之语,牵着他往里厢去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呀~我是自己跑出来的”

    小姑娘却没那么多反复折腾,听了这话,一腔女儿心事,瞬间便烧成了燎原的怒火,教她又恨又怜。她知道陈朴心里有坎还没迈过去,却不成想是等在这里发作。

    陈朴摆了摆手,不自觉得便往后退了一步,“甭过来啦,我这一身酒气,别熏到你,我就是来看看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替你亏得慌……”

    到了大婚之日,酒席摆在陈家宅子,彩灯高挂、红绸绕街,也算有几分气派。只是两人却无高堂可拜,亦无几亲朋来至,到底是有几分不伦不类。朝上那些与陈朴有往来的,也不过是携礼而来,又匆匆而去。

    陈朴瞧着瞧着,胸腔里的那股子热意便冷了下来,好似呼啦啦破了个洞,凉风给他灌了个透。

    还是老太监稳得住,放下酒杯,拍了拍他的肩:“得了,外面用不着你陪着了,今个是你好日子,赶紧进去吧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散在了夜风里,“咱们这种人啊……有一日是一日……”

    小姑娘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,抬头瞧他,见他面带焦急,额角还有汗珠,心里便忍不住泛起了甜。

    林明玖瞪了他两眼,见他眉目低垂,眼角发红,到底是软了声音,拽了拽他衣角,“我又没准备后悔,说什么回不回头的”。

    老太监也笑着摇了摇头,“多少年没见这小子这么毛毛躁躁的了,你们几个呀……也甭管什么有的没得的,都好好过日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呀,他们嘴不会饶人的,别愁啦”,小姑娘伸手抚了抚他眉心,微红了脸,“我知道你为我担心,不过我又不在意这些。你要真来抢,朝上又该闹腾了,还是小心些为好,我也担心你的呀~”

    他到底是比不得寻常男儿,他们揭下盖头来,便是理所应然、水到渠成,而他呢……?他真能把那些石头木头的拿出来寒碜人?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求留言嘤嘤嘤【寂寞脸】

    陈朴进了后厢,见小姑娘凤冠霞帔端坐,而雕着并蒂花的红烛高照,明明晃晃的,教他醉眼看去,只疑是台上的哪幕戏,演得俱是人间求而不得的虚妄。

    陈朴倒也没发呆太久,小姑娘便不知怎得,察觉到他回来,自己掀了红盖头,笑吟吟的到了他近前。

    小姑娘拍了拍他的背,软声哄他,“好啦,去喝碗醒酒汤便歇息吧,你饮了这么多酒,脸都发白了……”

    只是这当奴才的,未必能得百年,却也是苦乐由他人……

    枉他活了三十余年,听了这话,陈朴是一下便红了脸,见小姑娘眉眼弯弯,被蛊惑般的握住了她的手。

    他又如何舍得真赶她离远呢……那番话陈朴自个儿也说不清是心里发虚,不想小姑娘日后怨他多些,还是摇尾乞怜。

    “说话算数~”

    不过那礼部侍郎不愿掺和在流言蜚语里,闭口不提,早早退了场。御史们却是爱管闲事。闹到了御前,说什么折辱士人。然而各有各的门道,那太监往司礼监掌印面前一跪,福王便凑过去了。圣人偏宠小儿子,如此哪还听的到旁人说话,这嫁女与否的难题便重新落回了林家。

    凡尘这些年,林明玖自认也算明白了些道理。得失两字,哪里是三言几语说的清的。人生在世,所需遵从的,唯有当下之心而已……

    他这架势,是要修禅怎得?!城东那位大善人都没他有佛性。

    “啊……?”

    奇事年年有,数今年的最荒唐。www.nianping.me可真是世风日下、人心不古了,那御前伺候的太监,竟向翰林家的女儿提亲了。听说还是抢亲,截了礼部侍郎的胡。

    小姑娘是喜欢他几分,只是很多事儿她年纪轻轻的还不明白……他也说不清,想不想要她明白……

    小姑娘听出了话里的意味,被人砸懵了似的楞在原地,“你……你不留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你暂且安心住下,不要太难过,你阿父不过是一时生气,不会真狠心不要你的。”

    陈朴听得熨帖,整颗心如同泡在温水里,柔软而又缱绻,他拥了拥小姑娘,声音也似打那棉花里钻出来的一般,宽慰道:“我没事的,今个是大喜的日子,大伙都高兴,难免多喝了两杯,以后便不会了”

    陈朴难得的呆了呆,然后反应了过来,两分不赞同的皱了皱眉,“那恶名可就由你担了……何必沾一身腥呢,等着我把你抢回来,你也能干干净净的。www.qianchang.me”

    林明玖到陈宅的那日,陈朴刚好在宫里当值,听了这事,忙塞钱打赏的换了班,匆匆回了宅子。回来一瞧,见小姑娘垂头坐在廊下,心事重重又单薄,不由心中大恸,忙上前宽慰她。

    而如今,这人将一颗心捧来,她又如何忍教他空落。瞧他为她置办的屋子,奇玩花草,粉纱软帐,连窗前挂的珠帘都是亮晶晶的石头,是七八岁小姑娘最喜欢的那种,教人又是欢喜,又想嗔怪。

    小姑娘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,说不出的好看,他不通文墨,却是一下子便想起来那些话本里说的,她笑起来的时候,满园子的花便都开了……

    陈朴手足无措的应了一声,面上泛红,同手同脚的往里厢走,碰歪了一堆桌子椅子,满堂人瞧见了皆是大笑。

    月移星沉,凉意渐渐泛了上来,堂上高烛晃荡也了一下,老太监又沉默了下去,饮尽了碗中酒。叹自己老糊涂,竟席面上说起来这种话。不祥啊……

    到头来,留到最后的竟都是些阉人,便是往日里与陈朴不对付的,今个也愿为他满饮一杯。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喜事,好似他今个得了真心,大家便都有了盼头一般……

    她心想,“哎呀……瞧这屋子,哪里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收拾成这般样子的~他该是想我住进来很久了吧,真恼人呀~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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