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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妖笑了起?来，手指贴在男人?的面颊上，轻轻摩挲。她指尖残留的一点?猩红，也?反客为主的化?作红云，为他平添一抹羞情艳色。

    妖不曾见过这种东西，不是妖术，悬空倒挂却还能成?活，很该叫晏停云和这瓦猫都学一学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在瞧什么？”他?忍不住问她。

    “不！”晏停云猛得抽回手臂，攥住她的手指。妖的指甲尖而利，手却极软，近若无骨，像一朵洁白的、枝叶纤柔的花。

    晏停云笑了起来，将那光团握在掌心。

    晏停云抿了抿唇，面上有一点?红。他看着这杂草丛生的楼阁，也?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这样乱糟糟的，不成?人?样。

    妖凝视着晏停云, 碧绿的瞳孔泛着幽冷的光, 语带蛊惑。“我若养只豹子，它不听话?, 我就敲碎它的牙齿，拔掉它的利爪。”

    从他望见她的第一眼，他便?知晓她是妖。不可控的，野性难驯的，甚至是恣意妄为的、残忍的。他早有预料, 更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当他跪在那神像之下时，当他昼夜发?癫几乎割肉焚身时，他只想要一个孩子——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。人?力所不能即，所以他甘愿身涉诡谲，奉身祈于妖鬼。

    “那些人?家门上挂的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人?与兽也?没什么不同。”妖冷哼一声，笑他空抱幻想。

    晏停云摇了摇头, 因着疼痛, 他的下颌微微收紧，显出?一段好看的弧度。在他周身，横七竖八的散落着一地木条, 是未拼完的秋千架，他指缝间也?都是木屑, 散发?着木香。

    他在邀人?采撷，邀人?掠夺。妖望着他，从腹中升起?一种渴望。她吞食了千万个兄弟姐妹才抢到他，她该像蜘蛛吐丝一样，咕噜咕噜的将他缠裹紧，然后整个吞入腹中。

    “灼灼，小心些。”晏停云追在妖的后面，也?跟着走了上来，惊起?了一地的微尘，在光影里起?起?伏伏。

    他有多大？二十三、四?，也?或许有二十七八岁。他在眼睛还很干净，灵魂也?未变成?腐朽的气味。

    天上白云悠悠，嵌在湛蓝如宝石的天空里。她也?像一朵小小的云，一个轻软的梦。

    远山深林中，草叶上一滴帝流浆欲坠不坠，一只人面蜘蛛螯肢倒动，飞快爬了过去。方吞下，便?有鹰隼自高空俯冲而下，吞蛛夺浆，腹部又被烧灼出了洞，那帝流浆重落在草叶泥土间。

    她伏在栏杆上，垂手捞过晏停云的?手腕，从他?指尖一路碾上去。月白的?衫子上渗出道道血痕，已延伸到了小臂处。

    妖望见了，轻轻哼笑了一下，枕在晏停云膝上。

    妖的情感来的迅猛且直白，也?坦诚的如全然不懂的孩童。晏停云低头望她，见她碧绿的瞳孔中仿佛有火苗幽幽燃烧，他被烫了一下，偏过头避开脸去?。

    那瓦猫看着她和晏停云一妖一人?也?无动于衷。妖嗤笑一声，这宅院里的主人?半死不活，它也?往物件上长，怪不得那么多魑魅魍魉都在这宅子扎了根。

    更何况，他全心全意的、像爱着唯一会有的女儿?似的爱她……又如何能踏出?那一步呢……

    我们，妖，从来被人?当作猎物，是被踩在黄金座下的枯骨。可他却什么也?不索取，甘心引颈受戮。多有趣……她生来贪婪，送上门来的猎物，又如何不笑纳呢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你觉得我舍不得？”妖依旧笑着, 秾艳的眉眼似讥似嗔, 亦有一点?恶童似的顽劣。她的指甲生得比人?更尖利，轻而易举的刺入人的皮肉, 指尖沾染了濡湿的红。

    父与子，母与女，一代又一代，血脉相连，哪怕彼此间有恨，哪怕绝非同路人?，却也?拆不散，分不开。血脉，是这世间最紧密最不能割断的的联结。

    晏停云缓缓松了一口气，指尖虚虚抚摸着妖的发?丝。他低头注视她，只觉得柔软而安定，恨不得时间永远的凝固在这一刻。不前进，也?不后退一步……

    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, 她生着一双妖瞳，狭长而殊异, 碧色如同宝石，是人?不能有的瑰丽色泽。

    “妈姆，你这宅子当真?该打理打理了。”

    自她生于混沌，被他的血与怨唤醒，从未听男人?求过什么。可她知道，从前那些祈妖者求什么。

    这小城四?季如春、四?时常晴，城中的人?家也?不负城名，都活的热热闹闹。门里种满了花，门头上也?挂着一种凭空开花、绿油油带刺植物。

    她松开手，往后一仰身，从栏杆上倒跌入晏停云怀中。盈润雪白的足尖撩起?一串粼粼的波光，鲜红的裙角翻出?绚烂的波浪，她像一尾游鱼似的，湿淋淋的投入男人?怀中。

    祖婆啊，你瞧这个男人?。多大胆，也?多可怜……身为人?，却向我一只妖来索求情感，以驯服的姿态屈居于下。

    晏停云轻笑应声，那种轻笑像是玉雕成?的面具，牢牢的扣在他面容上，半点?撕不下来。可妖分明记得男人?跪于神像之下时的癫狂，也?识得他身上跳跃、灼烧的怨。

    妖望进他的眼睛。他的眼中有她的倒影，波心月圆，她盈盈在中央。妖瞧见了，心底也?如潮水漫过，生长出?一种湿漉漉的情绪。

    他从未期盼过爱……那种突如其来的、不问因由的，却绚烂热烈的几乎能把寂寂长夜炸开的爱。这种远超出?逻辑、不能推演的情感就像在掌中攥一把沙子，他不信自己能抓住……

    “还是得教它活起?来才成?，我可懒得成?天盯着你”，妖一指头戳在晏停云的额头上，见他不明所以也?懒得解释，哼笑一声，又逡巡向晴方城一条条开满花的街巷。

    晏停云垂下眼去?，长睫像两把小扇子，落下一片阴影，遮盖了波澜迭生起?的潭。

    “不过这也?很好”，妖将指尖的血抹在男人?衣襟处，又笑了起?来，眉梢斜飞入鬓，端的是殊丽，更显而易见的张狂，“妈姆，来感化?我吧，可千万要多点?耐心。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不生气？”妖又问他，也?高高在上的俯视他。

    这是妖目中的?世界，迥异奇瑰，光怪陆离。

    屋顶上长满了爬山虎，从邻家蔓过来，覆盖满屋顶上的片片瓦，连屋脊上那破旧掉漆的瓦猫，虚空中小小的灵体也?像披了张乱七八糟的绿毯子。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，你也?要喜欢我呀”，红樱似的唇贴在晏停云耳畔呢喃，几乎贴上那红玉似的耳珠。

    “你想求什么？”妖倾身过来，一下子凑的极近，带着幽远缥缈的香风。碧色的眼澄澈澈的投过来，想要望进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第五章

    “是火掌。这花是舶来的，你喜欢等?马帮来了我就去?问问有没有。”晏停云立在她旁边，虚扶着妖，顺着她的手指

    妖不以为意，依旧险险的立在木栏杆上，向他招了招手，重又看向那呆愣愣瓦猫。

    “灼灼。”晏停云唤了妖一声, 却没挣扎，也?没说什么，一双眼依旧平和而安宁。

    “灼灼”，晏停云又笑了一下，语气依旧温和，“或许野兽能威服于棍与鞭，你却是妖非兽。”

    晏停云的?手顿了顿，过了一会儿，又低下头去，在手中的?长木上挫了一下，仿佛不经意的?避开?了她的?目光。“你饿了么？”

    这些都是过去的?事情了，晏停云想起来已不觉难过。只是小姑娘身?后?倏有光团化作?了一条蓬松的?大尾巴，悄悄圈了过来，缠在晏停云的?手腕上。

    而他呢，当真?别无所求么……？

    “妈姆，你不要怕，我长大了”，她吃吃笑着，仰颈在男人?唇角吻了一下，像一只蝴蝶落下。不知何时，眼波流转间已不再?是稚拙的风情。

    “妈姆”，她毫无顾忌的偎在男人?怀里，捧起?男人?的手臂，白玉似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伤口，指尖下细小的光团明灭。

    那些人?，大多是男人?，自以天地不公、身负怨望，来求利求权，求翻云覆雨，求为祸人?间，贪婪生长成?遮天蔽日的森森巨木，比怨还多。

    妖浓绿的?瞳孔看着天边，也轻轻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妖忽的?俯下身?来，面颊与晏停云贴的?极近，浓绿的?瞳孔里仿佛有生生不息的?火焰跳动，她逼视着晏停云：“你当真想知道？”

    人?很少坦诚爱意，也?很少直视爱意，他们说兰因絮果，说早悟回身，说命不可违，说人?生何处不低头。而他一残身，更是诸般不配，从不会期盼这样虚无缥缈又转瞬即逝的东西。

    晴方城的气候很适合花木生长，城外远山积翠凝蓝，城内也?层层簇簇开着花，开得城中大大小小的街巷都拥挤起?来。

    妖攀上二楼的纹理开裂的木栏杆，眼睛滴溜溜的往屋顶上望。

    咫尺之上，晴方城内香烛昼夜不息，袅袅雾烟盘旋入高空，凝聚成瑰丽的?云霭，深潭之下、神山之上的?精魅妖鬼都垂涎窥伺。

    妖上到楼阁二层。这里连杂物也?没堆，平时无人?来，更无人?打理，显出?一副陈旧破败的模样。屋檐上筑了鸟巢，地板也?翘了边，长了杂草，人?走在上面便?有嘎吱嘎吱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山君自有性。”晏停云笑了笑, 轻声回答。

    “嗤”，妖笑了起来，她的?笑声愈来愈大，笑倒在栏杆上。“晏停云，你是当真不想活了啊。”

    不过，妖不会这样笨拙，她轻飘飘走过去?，连一只鸟都没惊起?，一叶草丝都没拂动。

    “妈姆，我确实是舍不得了”，她轻声呼唤他，声音黏腻如蜜，“我明知道吃掉了你，便?如蛾破茧，能成?一方大妖，还是舍不得。”

等他?一番死生，再活过来的?时候，就已经从铁水浇门的?帝陵到了一座破庙里，抬眼看便?是那神像，怀中正是那唐传奇里的?白玉莲台，又哪里顾得上什么周太妃、雪团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