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.思念的高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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]    肖祁面露不忍，他沉默地移开视线，走到一旁将窗子关住了。

    闵琢舟蹲下身捡起一张照片，恰巧就是当初他和裴彻一起看过的歌剧《猫》。

    相片中的他画着夸张的舞台妆束，光就落在他的身上，一双漂亮的眸子目光炯炯。

    翻过来，相片背后还有一串类似代码的手写编号：01:50:30:08/8f。

    “你们谁是病人家属？”

    裴彻……简直就是个疯子。

    刚开始还有耐心，到了后面手法就愈发潦草，他的眼瞳中飞快闪过一串又一串数字，它们有时候无限接近，有时候又相差甚远——

    国内影片的放映帧数标准为1秒24帧，裴彻就将他过去所参演的每一部影片里面所有关于他的镜头，按帧数洗了出来。

    将所有自己能拿到的照片都翻了一边后，闵琢舟猛然闭住了眼睛，他再也捧不住那些相片，哗然撒向了地面。

    这间屋子安装的一直是密码锁，此时他却感到眩晕，就连输入密码的指尖也微微发颤。

    有一瞬间，他似乎想戳破那层窗户纸，撕心裂肺地质问他“裴彻究竟瞒了我什么”，最终却克制地闭上眼睛，起身去找医生处理伤口，孑然一身。

    云揭赶到手术室前，从自己的大衣中掏出了自己的警察证递给护士，面色凝重：

    医院大厅熙熙攘攘人来人往，却没有人因为这则新闻驻足——医生与护士、警察或调查员、焦急忙慌的家属与闻风而动的记者，所有人都忙成了一锅粥。

    一场漫长而惊险的手术后，裴彻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，他被转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，进行后续的观察治疗。

    从裴氏总部直通顶楼平层，闵琢舟独自站在门口，盯着门锁看了很久。

    一旁云揭和肖祁的神情皆是一滞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办法打包票，明明皆是不信鬼神之人，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，似乎也只能干瘪地说一句“吉人自有天相”聊以慰藉。

    可整座屋子就像是一座大型冰窖，冷得没有一丝人气，明明屋内的智能温感系统始终尽职尽责地维持着室内的温度，闵琢舟仍然却感觉不到温度似的，嘴唇被冻得发白，毫无血色。

    闵琢舟乖乖听话签了那些合同上传扫描件自然最好，如果没有也无伤大雅，因为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好控制。

    风停了许久，闵琢舟才从掌心里抬起头，他眼眶通红，但情绪似乎比刚才稳定。

    手术室紧闭的大门豁然从内向外被打开，一个护士拿着个单子向前走来，看着走廊上一站一坐的两个人，摘下口罩问：

    闵琢舟没接拿瓶水，双手紧紧扣着，手指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。

    直到他推开门进入书房，无波的瞳孔深处才掀起一丝震颤。

    出了玄关进入客厅，窗外仍然是一片辉煌斑斓的城市灯海，因为临近过年更显喜气洋洋，满目灯红酒绿，霓虹琳琅。

    裴彻书房原本的装修和他自身气质很搭，一直是那种商务极简风，桌案永远整齐干净、书架永远一丝不苟，很利落，也很没人气。

    闵琢舟嘴唇微微动了动，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，像是为别人也是问自己：

    郭艾琳被狙杀，蒋南河被炸死，警方伤亡不明，而裴彻还在抢救……

    他就像一个运行良好、有条不紊的人形机器，眼神木然一言不发，连呼吸都很轻。

    “我是江航分局三级调研员云揭，伤者是本市大案的重要证人，上方批准按照紧急情况处理，请医院全力救治伤者，在家属未到之前一切文件由我来签，由我来全权负责。”

    “是朋友陪同对吗？还是尽快联系直系家属过来，病人后背烧伤，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力还导致了内脏和肌肉损伤，刚才因为不明原因心脏还骤停了，虽然现在情况稳定了一些，但按照规定医院是要将紧急情况告知家属并签字的。”

    肖祁下意识将目光移到闵琢舟的身上，张了张嘴，却卡了下壳。

    护士看了看肖祁又看了看闵琢舟，了然的同时又有些为难：

    “哦，好……”

    他输入的是以前的旧密码，裴彻一个数字也没改过。

    他现在的情况和刚从土里面挖出来没什么两样，如同无暇的冷瓷混着泥灰，久经挖掘才得以重见天日。

    护士：“目前不能下定论，最危险的时候还没过去吧，你们尽快联系……”

    电视大屏上正在播放着福利院爆炸的新闻，女主播秉着一口标准的新闻腔，沉和冷静地将这场宁城年末的最大事故凝成了一段报道。

    证件、衣物、生活用品……要收拾的东西很多，闵琢舟将它们一一归拢分类，条理清晰地打包放好。

    那些发生在孤儿院剧场的记忆如同山呼海啸，撕心裂肺的哭号、轰然的巨响、喧嚣的尘土与腥甜的血液如影随形，如不断翻涌的黑潮侵蚀闵琢舟的骨骼。

    云揭垂下视线，看见了他也是一身的伤，劝说：“闵先生，你先去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，在这里干耗不是办法。”

    就像是强行用一根冰冷的钉子将焦灼的灵魂钉在心脏之上，他的眼神有一瞬间让旁人感到陌生。

    肖祁面对着一句话都不说的闵琢舟，自己也感觉到心慌，整个人感觉天旋地转，仿佛身处一个不真实的平行世界。

    肖祁很不是滋味地看他这个样子，轻声劝：“琢舟，你回去躺着吧，虽然骨头没事，但是医生说内伤通常不会立刻显现出来……现在检查报告还没出，你万一再出什么事。”

    “他吸入乙｜醚的分量不多，爆炸发生的一瞬间被你和裴彻护住了，除了一些皮肤挫伤，基本上没太多危险，现在正在儿童病房留观，医生说正常明天就能醒，有我小叔他们看着，你别担心。”

    云揭无声看他的背影，垂在身侧抓着证件的手默然收紧了。

    好在闵琢舟也不是真心要一个回答，他忽然将头低下，把脸埋在掌心之中，整个人被笼罩白炽灯的光晕之下。

    但此时这里几乎是一派乱象，像是个繁冗又隐秘的美梦藏匿处。

    当时他坐在尚老板的车过来，等赶到的时候福利院已经被封了，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了阵阵枪声，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声轰然的巨响，整个福利院都炸了。

    3f、9f、16f……24f。

    不远处一个人忽然裹着寒风大步走来，利落的足音在纵深的长廊里分外明显。

    从一开始，魏长钧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来。www.chunhui.me

    肖祁听见这些消息的时候整个头皮都炸了起来，而更恐怖的是所有的关键证据都随着那场爆炸灰飞烟灭，一切蛛丝马迹都在烈火与热焰之中烧成灰烬。

    书房内，无论是墙上、桌上还是地上，这个空间的任何角落都摆满了相片，成百、上千、甚至上万张相纸，像是沉睡在这里、不被惊扰的蝴蝶。

    “插播一条紧急消息，今日x时x分，宁城南区废弃福利院发生一起爆炸事故。www.shucui.me事故发生后，相关部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，全力开展救援行动。具体伤亡情况、事故发生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核实，本台将持续为您跟踪报道。”

    屋内陈设一如从前，仿佛他从未离开。

    闵琢舟视线跟着护士进去，又被赫然紧闭住的大门阻绝在外，他手指深深陷入了手背薄薄的皮肉里，近乎自虐般抠出了血痕。

    重症监护室的探视时间是从下午5点半到六点固定的半个小时，过时不候，而裴彻手术结束时已经是深夜，闵琢舟没能探视成功。/p>

    肖祁一想到目前的状况，心中就涌起难言的焦躁，他心神不宁地摸兜想要掏烟，却发现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，只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来回踱步。

    闵琢舟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，一双眼睛就那么张着，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。

    从进了医院坐在手术室外就一直一言不发的闵琢舟忽然出声，语气干涩：“他现在怎么样了？”

    直到门“咔哒”一声打开，他才缓缓回神，将自己颤抖的手指藏进袖子里，推开门走进去。

    护士飞快地看了一眼云揭的警察证，如临救星般一点头，将证件和单子一并递给他，看着他签完又飞快拿着单子跑了进去。

    可现在的情况是，如果找不到魏长钧和福利院爆炸的其他联系，光凭闵琢舟一个人的证词，和一个查不出什么的境外黑号的通话记录，根本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，也无法对魏长钧形成有价值的指控。

    而这些照片无一例外，画面之中全是闵琢舟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肖祁拿着一瓶水走近抢救室走廊外的那一排座椅，他一屁股坐在闵琢舟的旁边，把水递过去，说：

    二十四帧是一秒的循环，那是一座思念的高山。

    不知又沉默了多久，他缓缓将视线转到云揭身上。

    这样的书写并不规范，但是他看懂了。

    “哗”地窗外忽起凉风，将医院的蓝色窗帘吹得翻飞作响，一阵刺骨的冷风袭来，他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闵琢舟一声不吭地愣在原地，他胸腔无声缩紧，忽然将离他最近的所有照片全部收拢在自己的怀中，将它们的背面全部都翻过来，一张又一张，固执又倔强。

    闵琢舟一个人坐在抢救室外，整个人很安静，似乎与这个喧嚣又忙碌的世界隔绝开了。

    “闵画那孩子没什么事。”

    “他还会回来吗？”

    他们都不能算是病人家属。

    废墟之上，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废墟。

    在同院的儿科安顿好闵画，确定有警方24小时看守后，他先回了一趟原来住的地方，替裴彻准备一些长期住院所需要的东西。